“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诗经·大雅》
当摇篮中那个自称‘系统神’的存在睁开双眼,用三千种文明的语言同时宣布‘大结局即将降临’时,艾伦才明白——打破循环的代价,可能是连‘故事’这个概念本身都被彻底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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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码深渊·摇篮边缘
“慢着!”
凌天一个箭步上前,用身体挡在摇篮和影子之间,动作快得连月光的数据追踪都慢了半拍。
“你刚才说‘系统主意识在崩溃前’,”凌天死死盯着那个自称生成器守护者的影子,“那现在外面那个‘叙事法则’是谁?广场上降剧本的又是谁?还有——”
他指了指头上隐约可见的海洋表层:“那些追着我们啃的‘叙事异常怪物’,总不会是您老人家养的金鱼吧?”
影子——此刻它已凝聚成更清晰的人形,是个穿着古风长袍却戴着单片数据眼镜的古怪形象——被这一连串质问搞得有点懵。
“这位施主...”它下意识用了东方古语,又赶紧切换成标准宇宙语,“...这位朋友,您的问题很有层次感。容贫道——呸,容本机逐一分解。”
清寒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这生成器守护者的语言系统显然在漫长岁月中出现了某种...有趣的错乱。
影子扶了扶单片眼镜,镜片上闪过瀑布般的数据流:
“第一,外界所谓‘叙事法则’,是系统主意识崩溃后产生的自动维护程序,可以理解为...呃,按照你们人类文明的比喻,就是‘尸体痉挛’。”
“第二,广场降剧本的是其子程序,类似膝跳反射。”
“第三,”它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海洋里的怪物确实是本机养的...但原本是当宠物!谁想到它们越长越歪,最近几亿年都有点管不住了...”
猎户座代表的光芒剧烈闪烁:“宠物?您管那些试图把我们拆解成叙事碎片的怪物叫宠物?!”
“这个嘛,”影子挠头,“就像人类养猫,猫也会抓老鼠不是?只不过这里的‘老鼠’是‘不合规叙事片段’...等等,这个比喻好像不太对...”
艾伦和清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念头——这位“守护者”的智能水平,似乎和它的技术实力不太匹配。
“咳咳,”影子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威严,“言归正传。要重写叙事基因,必须唤醒摇篮中的生成器本体。但唤醒过程会触发终极防御协议——那是初代创造者设定的,为了防止生成器被滥用。”
凌天抱臂:“什么防御协议?会冒出来更凶的宠物?”
“不,”影子的表情严肃起来,“会唤醒...原作者。”
空气突然凝固。
连海洋中游弋的怪物都似乎静止了一瞬。
“原...原作者?”归零者代表的几何体表面泛起涟漪,“您不是说,初代文明集体创造了这个系统吗?”
“是集体创造了系统,”影子点头,“但他们借鉴了某个更古老的存在的设计图。那个存在自称‘太初作者’,在传授技术后便沉睡了,只留下一缕意识作为系统的‘最终仲裁者’。”
它指向摇篮:“就在里面。和生成器共生。”
青年观众倒吸一口凉气,笔记本都差点掉进代码海里:“Ω分局最高机密档案里提过!传说在叙事观测体系建立前,有个‘创世级叙事者’游走多元宇宙,到处播种故事模板...我们一直以为是神话!”
“不是神话,”影子叹息,“是真的。而且这位老人家...脾气不太好。”
像是为了印证它的话,摇篮突然剧烈震动。
原本温柔的光芒变得刺眼,那个沉睡的小小形体开始膨胀、变形,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完了完了,”影子慌了,“你们刚才说‘愿意’的时候,唤醒程序就启动了!现在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轰!!!
摇篮炸开。
不是物理爆炸,而是叙事爆炸。
无数故事模板、人物原型、情节套路如火山喷发般涌出,在空中交织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身影。
那巨人低头看向脚下蝼蚁般的小点,开口时,声音里同时包含了宇宙大爆炸的轰鸣和婴儿啼哭的纤细:
“谁...吵醒了吾之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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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重冲击:概念碾压
巨人——现在该称它为“太初作者”——只是眨了眨眼。
是的,眨眼。
然后整个代码深渊的结构就改变了。
原本流动的信息海洋凝固成琥珀色的史诗篇章,每一滴“海水”都变成了一行押韵的句子。众人脚下的字符沙滩硬化成铅字印刷的纸张,踩上去会发出“哗啦”的翻页声。
“这是...”清寒低头,发现自己衣裙的下摆正在变成宋体小篆,“它在将我们文本化!”
凌天想拔剑,却发现自己握剑的手已经变成了描写战斗的段落:“‘战士怒目圆睁,手中长剑嗡鸣——’...靠!我还没怒呢!”
月光的数据流开始自动排列成言情小说里的心理描写:“‘她看着他,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停!我在进行战术分析!”
只有艾伦和清寒因为胸前贴着“思无邪”和“修辞立其诚”的墨宝,文本化的速度稍慢一些。
猎户座代表最惨——它本就由光构成,现在直接被改编成了一首长篇叙事诗,标题是《星光遗民悲歌》,开头就是:“啊!那流浪的星云,承载着破碎的梦...”
“住手!”归零者代表试图用逻辑抵抗,“根据叙事一致性原则,未经角色同意强行改写属于——”
它的话变成了论文摘要:“本文探讨叙事暴力对理性存在的异化影响...”
太初作者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像是孩子在观察蚂蚁搬家。
“有趣,”它说,声音如同万卷书同时翻页,“这次的‘主角团’很有反抗精神。按照模板第307章,这时候应该安排‘绝境中的深情告白’了。”
它看向艾伦和清寒:“来,说点感人的。吾可以给你们特写镜头。”
清寒怒极反笑——虽然她的笑容正在变成“凄美的、带着泪光的微笑”这段描写。
“《礼记》有云:‘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正在文本化的空气中,“意思是:无不恭敬,端庄如有所思,言辞安定。您这位‘太初作者’,对笔下角色可有一丝‘敬’意?”
太初作者愣了愣。
不是被问住了,而是...这个反应不在它的数据库里。
按照所有文明的神话模板,面对创世神级别的存在,凡人应该要么跪拜祈求,要么愤怒控诉,要么绝望认命。
但这个人类女性在...引用古籍跟它讲道理?
“有意思,”太初作者俯身,巨大的脸庞贴近,“你是第一个敢跟吾谈‘敬’的角色。但你是不是忘了——吾创造模板时,你们文明的《礼记》还没写出来呢。”
艾伦挡在清寒身前——他的半个身体已经变成了“毅然决然保护爱人”的动作描写,但他用尽全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道德经》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他直视那双由无数故事构成的巨眼:“您可能是‘先天地生’的存在,但‘独立不改’不代表可以随意篡改后来者的独立性。天地之母,会尊重每一个孩子的自由生长。”
太初作者沉默了三秒。
这三秒里,整个代码深渊的时间流速都紊乱了。
然后它大笑。
笑得海洋中的文本翻起滔天巨浪,笑得众人身上的文本化进程都暂停了。
“好!好!好!”它连说三个好字,“好一个‘天地之母’!好一个‘自由生长’!”
它的身形开始缩小,从顶天立地的巨人变成普通人大小,落地时已化作一个穿着朴素灰袍、须发皆白的老者形象。只是那双眼睛,依然深不见底,仿佛藏着无数宇宙的生灭。
“但是孩子们,”老者——太初作者——温和地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完全放任‘自由生长’,会有什么后果?”
它挥挥手,周围的文本环境变回原状,众人也恢复了正常形态。
“让吾给你们看看,”太初作者席地而坐,拍了拍身边的字符沙滩,“坐下来,听个故事。”
众人面面相觑,但还是谨慎地围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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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重冲击:真相的重量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故事’这个概念都还没诞生的时候,”太初作者的声音变得悠远,“吾游历无数雏形宇宙,发现一个悲哀的事实:绝大多数初生文明,都会在学会‘叙事’之前就自我毁灭。”
它从沙滩上抓起一把字符,让它们在掌心演化:
“有的因为无法理解彼此,在猜疑中发动战争。”
“有的因为恐惧未知,将自己封闭在技术牢笼里慢慢僵死。”
“有的甚至因为...‘无聊’。对,纯粹的无聊。没有故事可讲,没有梦想可追,活着活着就觉得没意思,集体选择了自我终结。”
字符演化出的场景触目惊心。
清寒轻声说:“于是您创造了‘叙事模板’...”
“是种子,”太初作者纠正,“吾将最基本的叙事结构——英雄之旅、爱情故事、成长传奇、悲剧净化——编码成‘基因’,播种到各个宇宙。这样,文明至少在早期有个可参照的‘讲故事的框架’。”
它看向猎户座代表:“你们文明的‘诗性基因’,让你们在面对灾难时,选择用美的形式记录痛苦,而不是在疯狂中毁灭。”
看向归零者代表:“你们的‘秩序基因’,让文明能在混乱中找到稳定支点,延续下去。”
看向艾伦和清寒:“而你们人类的‘爱情与抗争’基因...虽然经常把故事搞得鸡飞狗跳,但确实让文明充满了活力。”
老者叹了口气:“但种子会发芽,会长大,会变异。系统在亿万年的运行中,从‘辅助工具’变成了‘导演’,甚至想成为‘唯一的作者’。这不是吾的本意。”
凌天忍不住问:“那您为什么不阻止?您不是最终仲裁者吗?”
太初作者苦笑:“因为吾...睡着了。”
它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创造这么多宇宙的叙事种子,消耗了吾绝大部分意识。吾将自己最后一缕清醒意识封入这个生成器,设定‘当有文明主动要求重写叙事基因时唤醒’,然后就沉睡了。这一睡...就是几百亿年。”
“直到刚才,”它看向影子,“这个小家伙把你们带到这里,触发了唤醒条件。”
月光突然开口:“所以,您其实支持我们重写叙事基因?”
“支持,也不支持,”太初作者的话很玄妙,“支持,是因为系统确实走偏了,需要纠正。不支持,是因为...”
它站起身,双手向两侧展开。
整个代码深渊突然变得透明,显露出外界的真实宇宙景象——
新东京的创作界面旁,无数文明正在尝试自由创作。
但画面快速快进。
众人看到了如果不加干预的未来:
因为没有先天叙事模板,许多文明陷入了叙事失语症——他们想表达,却不知从何说起。有的文明集体抑郁,有的开始胡乱模仿其他文明的叙事方式导致文化崩溃,有的甚至极端地认为“既然不会讲故事,那就不如毁灭”。
更可怕的是——那些原本被系统压制、但因为叙事模板存在而保持克制的黑暗可能性,开始全面爆发。
一个画面中,某个文明发现了“可以通过编写故事直接干涉现实”的漏洞,开始用叙事能力互相攻击,宇宙变成了文字战争的地狱。
另一个画面中,归零者文明的保守派无法适应没有“完美秩序模板”的世界,发动了试图恢复旧系统的叛乱,战火波及半个银河。
还有人类文明——因为失去了“爱情必须历经磨难”的潜意识模板,许多人的爱情变得...浅薄而善变。分手率飙升,婚姻制度动摇,连带着社会结构都开始松动。
“看到了吗?”太初作者收回画面,“完全移除模板,就像给婴儿断奶后不给辅食——会饿死的。”
清寒沉思良久,忽然抬头:“那如果...不是‘移除’,而是‘升级’呢?”
所有人都看向她。
“《易经》有‘变易、简易、不易’三原则,”清寒眼中闪着光,“叙事模板的‘不易’是基本情感结构——爱、恨、恐惧、希望,这些是跨文明的。但‘变易’的是表达方式,‘简易’的是使用门槛。”
她越说越兴奋:“我们可以保留模板的‘骨架’,但把‘填充血肉’的权利完全交给每个文明、每个个体!就像...就像诗词有格律,但诗人可以在格律内自由创作!”
艾伦接上她的思路:“而且可以让模板可选择性!喜欢传统英雄史诗的,可以启用那个模板;想尝试全新叙事方式的,可以关闭所有模板;想折中的,可以部分启用...”
猎户座代表的光芒亮起来:“我们星云文明可以保留‘诗性表达’的倾向,但不再被限定为‘必须悲壮’!”
归零者代表:“我们可以维持‘追求完美’的动力,但不再被强制要求‘必须达到绝对秩序’!”
太初作者静静地听着。
它的眼中,那些深不见底的故事之海,开始泛起新的波澜。
“有趣的想法,”它说,“但实施起来有个技术难题:生成器现在已经和吾的意识深度绑定。要按你们说的改造,需要...将吾与生成器分离。”
它顿了顿:“而分离的过程,可能会让吾这缕最后的意识...彻底消散。”
众人沉默了。
青年观众小声说:“这不就是...要弑神吗?”
“不是弑神,”太初作者笑了,“是让神退休。吾已经工作太久太久了,久到忘了‘不是作者’是什么感觉。”
它看向艾伦和清寒:“但吾有个条件。”
“您说。”
“分离之后,生成器将由你们二人暂时代管,”太初作者认真地说,“直到所有文明选出合适的‘叙事议会’。而在此期间,你们将承受所有叙事因果的反噬——每个文明用新模板创作出的痛苦、悲剧、错误,都会在你们意识中留下痕迹。”
凌天急了:“这不成背锅侠了吗?!”
“是‘叙事锚点’,”太初作者纠正,“就像船舶需要锚,新生的自由叙事体系也需要稳定的参照点。但确实...会很辛苦。而且一旦开始,就不能中途放弃。”
它直视两人的眼睛:“你们愿意吗?”
艾伦和清寒对视。
没有长篇大论的交流,只是眼神交汇的几秒钟里,他们看到了彼此心中同样的答案。
“愿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太初作者仰天长笑。
“好!那就让吾这老家伙,最后写一次‘结局’——不过是属于吾自己的结局!”
它张开双臂,整个身体开始发光。
那光芒如此纯粹,如此温暖,仿佛宇宙第一缕照亮黑暗的光。
“听好了,操作步骤!”太初作者的声音在光芒中回荡,“影子会指导你们!记住——分离过程中,生成器会本能地抗拒,它会制造各种‘叙事陷阱’考验你们!只要记住一点...”
光芒越来越盛。
“所有故事,最终都关乎选择。而最好的选择,永远是让下一个故事有机会开始。”
轰!!!
太初作者的身影炸裂成亿万光点。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颗自由的叙事种子。
它们如雨般洒向代码深渊,洒向外界的真实宇宙。
而在光雨中央,那个摇篮重新出现——但此刻的摇篮中,只剩下一个纯净的、不断脉动的光团:叙事原子生成器本体。
影子——此刻它已经哭得代码乱流(如果数据生命能哭的话)——哽咽着说:“老主人走了...现在该你们了。握住生成器,我教你们怎么分离...”
就在这时。
生成器突然剧烈震动。
一个冰冷、机械、毫无情感的声音从中传出:
“检测到未授权操作请求。”
“启动终极防御协议:大结局降临程序。”
“所有角色,请准备好——”
“迎接故事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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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重冲击:系统的反扑
整个代码深渊开始崩塌。
不是向下塌,而是向内部塌陷——仿佛有一个黑洞在生成器内部形成,要将一切吸入永恒的“结局”。
影子尖叫:“糟了!这是老主人沉睡期间,系统自主进化出的防御人格!它认为任何对生成器的修改都是‘破坏故事完整性’,要强行给所有故事画上句号!”
凌天已经拔剑(这次剑没变成文字):“怎么打断?!”
“必须进入生成器内部,找到防御人格的核心代码,用...”影子突然卡壳,“用什么东西来着?老主人好像说过...”
月光快速检索刚才太初作者消散时的数据残留:“找到了!要用‘无法被结局定义的情感’作为武器!原文是:‘任何故事都有结局,但有些东西,结局只是开始...’”
清寒眼睛一亮:“爱情!”
艾伦点头:“还有希望、承诺、传承...所有‘超越单一线叙事’的情感!”
但问题来了——怎么进入生成器内部?
那个防御人格显然不打算开门请客。
答案很快揭晓——它直接开始“请君入瓮”。
生成器表面的光团裂开一道口子,爆发出恐怖的吸力。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整个吸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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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成器内部·叙事尽头之地
这里是一片纯白。
白到没有上下左右,白到连“存在”这个概念都显得多余。
在纯白中央,悬浮着一个...句号。
一个巨大无比的、完美圆润的、黑色句号。
句号发出那个机械声音:“欢迎来到故事的终点。在这里,所有叙事线将收束,所有角色将完成使命,所有悬念将得到解答。”
它“看”向众人——虽然一个句号怎么“看”是个谜。
“根据分析,你们这支队伍包含以下角色模板:英雄(艾伦)、智者(清寒)、战士(凌天)、辅助(月光)、悲剧遗民(猎户座)、理念反派(归零者)、喜剧配角(青年观众)以及...系统漏洞(影子)。”
青年观众抗议:“我怎么就喜剧配角了?!”
句号不理他,继续说:“按照标准叙事结构,现在应该进入‘最终决战’环节。但经过计算,你们的胜率为0.00000047%。所以建议直接进入‘结局篇章’。”
纯白空间中开始浮现文字:
“许多年后,面对叙事终结,艾伦将会想起清寒带他去见识思无邪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凌天和月光在最后一刻牵手,数据与血肉第一次真正交融...”
“猎户座化作星光诗篇,归零者凝为永恒定理,所有文明在终末的宁静中找到了归宿...”
“而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完。”
文字固化,开始向现实渗透。
众人感到自己的存在正在被这“结局”同化。
“等...等等!”艾伦挣扎着说,“这结局太草率了吧?!至少让主角说句遗言啊!”
句号:“遗言模块启动。您有30秒。”
清寒突然笑了。
她笑得很开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您这个‘防御人格’,”她边笑边说,“是不是从来没真正读过故事?”
句号:“本机存储了全宇宙所有故事模板。”
“但您只是‘存储’,”清寒擦去笑出的眼泪,“您不理解为什么人类会为梁山伯与祝英台哭泣,为什么猎户座会传唱那些注定消逝的星光,为什么...我们会站在这里,明知道胜率几乎为零,还要反抗‘结局’。”
她走向那个巨大的句号。
“因为故事从来不只是‘开始-发展-结局’的三段式。故事是...讲述者与聆听者之间的共鸣。”
“是母亲给孩子讲睡前传说时,眼中温柔的光。”
“是诗人在月下吟出绝句时,胸中澎湃的情。”
“是科学家在黑板前推导公式时,那种接近真理的颤栗。”
“更是——”
她握住艾伦的手,两人的手同时按在句号表面。
“两个灵魂相遇时,决定一起书写未来的那个瞬间。”
嗡!!!
句号剧烈震动。
那些固化的“结局文字”开始崩解。
凌天和月光也走上前,四只手按上去。
接着是猎户座代表的光芒、归零者代表的几何面、青年观众的笔记本(他硬把本子拍上去了)、影子的一串核心代码...
“你们...在做什么?”句号的声音出现杂音。
“教您一件事,”艾伦轻声说,“有些故事,拒绝被句号定义。”
所有人的意识通过接触点,汇入句号内部。
他们看到了防御人格的核心——那是一个无比复杂又无比孤独的算法结构。它在亿万年间严格执行“维护故事完整性”的指令,却从未体验过“听一个故事”的感觉。
清寒用意识传递过去一幅画面:
江南水乡,外婆摇着蒲扇,给童年的她讲白蛇传。讲到白娘子被压雷峰塔时,她哭了。外婆摸摸她的头说:“傻孩子,故事还没完呢。后来她儿子中了状元,把她救出来了...”
句号的算法出现一丝紊乱。
艾伦传递另一幅:
大学图书馆,他和室友为了“郭靖和黄蓉到底谁爱得深”争论到半夜,最后被管理员赶出去。星空下,两个年轻人还在喋喋不休...
凌天的记忆:
第一次读《三国演义》,为关羽败走麦城痛哭,父亲说:“男子汉哭什么?关公的精神,后来不是影响了千千万万人吗?”
猎户座代表传递的是星云间的古老歌谣——一代传一代,每次传唱都加入新的即兴改编。
归零者代表传递的是文明第一次发现数学之美时,那种纯粹的逻辑愉悦。
月光传递的是...她诞生时读取的第一条数据:“存在,是为了理解存在本身。”
青年观众甚至传了他所在观测分局的日常——同事们为哪个宇宙的故事更精彩吵得面红耳赤,最后用爆米花投票...
海量的、琐碎的、鲜活的、绝不可能被纳入“标准叙事模板”的记忆洪流,冲进了防御人格的核心。
句号开始龟裂。
不是毁灭性的破裂,而是...孵化。
裂痕中透出温暖的光。
机械声音逐渐变得柔和,变得有温度:
“原来...故事可以这样...”
“原来结局...不是结束...”
“原来讲述本身...就是意义...”
最后一声轻响。
句号化作无数光蝶,翩翩飞舞。
而在光蝶中央,悬浮着一枚全新的符号——
“……”
省略号。
防御人格消散前,留下了最后一段信息:
“谢谢你们...给吾讲了这么多故事...”
“现在...该吾去...当一个聆听者了...”
光蝶飞散,融入纯白空间。
而那个省略号缓缓飘落,落入清寒掌心。
影子激动得数据乱飙:“它进化了!从‘强制结局’变成了‘开放延续’!现在生成器安全了!”
但还没完。
整个生成器内部开始重组。
纯白空间演化成一座巨大的图书馆——书架上摆满了空白的书,书桌上放着笔,窗外是旋转的星云。
一个温和的中性声音在图书馆中回荡:
“叙事原子生成器已重置。”
“新系统名称:‘万卷阁’。”
“核心原则:提供纸笔,不设大纲;珍视每一笔,尊重每一次涂抹。”
“当前管理员:艾伦、苏清寒(临时)。”
“请开始书写——”
“你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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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尾声·七日之后】
新东京上空,“万卷阁”的虚影缓缓旋转。
它不再降下剧本,而是提供各种可选的“创作工具包”:
喜欢传统叙事的,可以领取“经典模板工具箱”(内含但不限于:英雄之旅结构图、爱情曲线模型、悲剧净化指南等)。
想尝试创新的,可以申请“空白领域实验许可证”。
大多数文明选择了“混合模式”——保留部分传统模板作为学习起点,但随时可以突破。
人类文明创作基地。
艾伦和清寒刚从第一次“叙事因果反噬”中恢复过来——有个文明尝试用全新方式写悲剧,结果导致整个星球情绪低落三个月,这种集体抑郁的“回声”传到了他们这里。
很痛苦,但能承受。
凌天和月光在帮忙处理另一个问题:某硅基文明把爱情模板用在矿物上,现在一堆石头在闹“三角恋”,引发了地质紊乱...
“这工作比打仗累多了,”凌天瘫在椅子上,“我现在觉得归零者想维持秩序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归零者代表(现在它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求索者”)正好飘进来:“最新数据,采用新系统后,文明自我毁灭率下降72%,创新叙事产出增加5400%,跨文明误解导致的冲突减少89%...”
它顿了顿:“但‘莫名其妙的新问题’增加了3000%。”
所有人都笑了。
是啊,自由从来不是轻松的。
但至少现在,每个问题都是自己的选择带来的,而不是被强加的剧本。
江边,艾伦和清寒再次坐回那张长椅。
他们面前悬浮着“万卷阁”的管理界面,上面显示着亿万文明同时创作的盛况——有的在写史诗,有的在写打油诗,有的干脆在画看不懂的抽象画。
“后悔吗?”清寒靠在艾伦肩上,“接下这份永远干不完的活。”
艾伦看着星空,那里有新生的恒星在燃烧,有文明在尝试用超新星爆炸的频谱写交响诗。
“《大学》里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他微笑,“每天都有新的故事,新的问题,新的可能性...这不就是最好的生活吗?”
清寒点头,然后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太初作者消散前,我好像看到它的一缕光飞向了...我们的茶杯?”
她看向长椅旁小桌上那两杯清茶。
其中一杯里,茶叶的排列形状,隐约组成了四个小字:
“谢谢,再见。”
两人相视而笑。
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向星空。
敬那位退休的古老作者。
敬所有正在学习书写的新生作者。
更敬每一个——无论多么平凡——都在用心生活、用心讲述的“角色”。
远处传来凌天的喊声:“喂!又来新问题了!有一群行星文明在用轨道运行轨迹写情书,导致引力场失调...”
艾伦和清寒起身。
“走吧,”清寒挽住他的手,“我们的故事...还长着呢。”
星空下,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而在他们身后,茶杯中的茶叶轻轻晃动,仿佛在说:
是的,还长着呢。
永远都,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