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兽医揉了揉眼睛,疑惑地说道:“嗯?奇了怪了,那条大黄狗哪去了?钻地了不成?”
詹有为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有蹊跷!走,过去看看!”
于是两人猫着腰,快速而谨慎地靠近了那片城墙。果然,在杂草和碎砖的掩盖下,城墙底部隐藏着一个不起眼的洞口,看起来像是年久失修的下水道出口,直径不大,只能容纳一个人勉强匍匐爬行。洞口周围污秽不堪,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隐约还有污水缓缓流出。显然,刚才那条大黄狗就是从这个洞钻进城里的。
詹有为毫不犹豫地趴下来,不顾脏污,探头朝洞内望去。洞内漆黑一片,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腐臭味,但隐约能看到大约三十米开外有微弱的光亮透入。这说明,这个下水道确实是通往城内的!
“就是这里了!走!”詹有为当机立断。
苟兽医看着那流淌着污秽物、散发着恶臭的洞口,脸皱成了苦瓜脸,道:“他娘的……真是个狗洞啊!还到处是屎啊尿啊,这咋个爬嘛?”
詹有为低声道:“你不是姓苟吗?爬狗洞正合适,算是本家路了。别磨蹭了,不想被鬼子发现就快点!”
说完,詹有为深吸一口气,率先俯下身子,毫不犹豫地朝着那肮脏的洞口爬了进去。污水和污泥瞬间沾满双手,但他毫不在意,一步步向前挪动。
苟兽医看着詹有为的背影消失在洞口的黑暗中,又看了看四周可能出现的鬼子巡逻队,把心一横,朝地上啐了几口唾沫,然后也咬紧牙关,跟着爬了进去。洞内狭窄,空气污浊,每前进一寸都伴随着心理和生理上的极度不适。
当他们终于从另一头的出口,一个同样隐蔽在废墟堆里的洞口爬出来时,两人手脚上都沾满污泥,臭气熏天。而出口处似乎原本是一户民宅的后院,如今早已被炸得面目全非,只剩下几段残破的土墙和满地的碎砖烂瓦了。
苟兽医一出来就赶紧把沾满污秽的双手在相对干净的土地和草叶上使劲擦拭,嘴里不住地骂道:“呸!呸!他娘的臭死了!这辈子没闻过这么恶心的味儿!”
詹有为则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暂时安全。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片巨大的废墟,视野相对开阔,远处能依稀看到一些较为完整的街道轮廓。“别抱怨了,赶紧把身上弄干净点,太扎眼了。走,进城看看!”
两人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最明显的污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并不像是刚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难民,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可能有人的街道方向摸去。
城内的景象比城外看到的更加凄凉。街道上行人稀少,且个个行色匆匆,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胆大一点的小贩在残破的屋檐下摆摊,卖的大多是一些破旧的工具、手工艺品什么的,几乎看不到有卖粮食的影子,整个城镇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死寂之中。
苟兽医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小声对詹有为嘀咕:“连长,这他妈也太冷清了嘛!鬼影子都没得几个,我们咋个打探情报啊?跟哪个打听嘛?”
詹有为低声道:“沉住气,先摸摸情况,看看鬼子的布防和活动规律。这种时候,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出情况。”
苟兽医抬头看了看渐渐西沉的太阳,忧心忡忡道:“眼看天就要黑了,咱们总不能在这鬼子窝里过夜吧?”
詹有为瞪了他一眼:“荒山野岭、毒蛇猛兽你都过来了,还怕在这废墟里窝一晚上?记住咱们是来干什么的!”
苟兽医尴尬地笑了笑,搪塞道:“不是怕,连长,我是想着……还是咱们那山沟里的草棚子睡着踏实嘛!”
詹有为低声骂道:“滚蛋!少他妈废话,集中精神!”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肥胖的中年男子,挑着两个看起来沉甸甸的麻袋,从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拐了出来。他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一处相对人多一点、有几个小贩聚集的十字路口角落,放下担子,将两个麻袋紧紧靠在一起,这才小心翼翼地解开袋口。袋子里露出的,竟然是白花花的大米!
那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左右看了看,然后用带着明显口音、不太流利的缅甸语压低声音喊道:“卖大米咯!卖大米咯!上好的大米!”
这声叫卖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很快,几个面黄肌瘦的缅甸当地人便围拢过去,有人用手抄起一把米仔细看着成色,有人凑到鼻子前闻味道,低声询问着价格。但似乎是因为价格太高,或者顾忌周围的眼线,问询的人最终都摇着头散开了。
詹有为和苟兽医躲在一段断墙后面,仔细观察着这一幕。看了一会儿,苟兽医轻轻拉了拉詹有为的衣袖,用极低的声音说:“连长,你看那个卖米的胖子,有点不对劲。”
詹有为微微侧头:“怎么了?”
苟兽医肯定地说:“我听着他刚才喊的那两嗓子,虽然说的是缅甸话,但那调调,里头夹着我们云贵川的口音!十有八九是个中国人!”
詹有为有些惊讶:“哦?这话咋个说?你这都能听出来?”
苟兽医略带得意地小声道:“嘿,好歹我也是个四川娃儿嘛,从小听惯了西南几省的方言,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他那舌头绕不过来弯的样子,像极了我们那边的人说话的感觉。”
顿了顿,苟兽医继续解释道:“而且啊,我以前听寨子里的老人摆龙门阵说过,清朝道光皇帝那会儿吧,就有好多云贵川没田种、活不下去的老百姓,被官府鼓励着,或者自己逃荒,跑到缅北这边来开荒种地,一代代就这么传下来了。”
詹有为若有所思:“照这么说,缅甸这边,尤其是缅北,原本就有很多咱们中国人的后代?”
苟兽医点了点头:“按老辈人的说法,是这么回事。”
詹有为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他娘的!这么重要的消息你咋不早说?害得咱们这两年像野人一样,尽在深山老林里东躲西藏,跟无头苍蝇似的!你早说出来,说不定还能找到些帮衬!”
苟兽医委屈地辩解道:“我的好连长哟!这都是三十多年前听老人闲聊提起的陈年老黄历了,我自己都半信半疑,哪记得那么清楚嘛!要不是今天亲眼看到这个胖子,触了景生了情,我都想不起来这茬儿!再说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谨慎起来,“这些人在这边都住了几代了,还认不认自己是中国人?跟不跟我们是一条心?那都难说得很!万一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被卖了都不知道咋回事嘞!”
詹有为听了苟兽医的解释后想了想,觉得苟兽医的顾虑不无道理。这些侨居异乡的华人,经历了数代变迁,生存环境和身份认同都可能发生了变化。在敌占区,轻信他人确实是取死之道,保持谨慎,也未必是坏事。
就在两人低声交换意见的时候,街道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只见一个佩戴少尉军衔的日本军官,带着一个背着三八式步枪的士兵,在一个点头哈腰的缅甸人——显然应该是个缅奸的引导下,正挨个检查街边的摊贩,眼神贪婪地搜寻着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们很快便接近了那个卖大米的胖子。
那个缅奸一眼就看到了白花花的大米,顿时两眼放光,兴奋地扯着日本少尉的袖子,用缅语嚷道:“少尉!少尉!大米!那里有大大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