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热起来了,日头毒得很,晒得地皮发烫。院里的老槐树叶子耷拉着,知了叫得人心烦。自打张左明接手记账的活儿,我这手工活摊子,看着是越来越像模像样了。
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个旧算盘,没事就坐在院里树荫下,“噼里啪啦”地打。账本也换了新的,厚厚一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收入、支出、结余,一项项分得清清楚楚。每个来拿活的婆娘,他都给弄个小本子,谁拿了多少料,交了多少货,该给多少钱,领钱时按个手印,一笔不乱。
婆娘们开始还有点嫌麻烦,后来见确实清楚,也都习惯了。王寡妇还说:“左明兄弟记账就是明白!不像俺们,掰着指头算半天还算不清。”
我心里头,一开始是有点不踏实。钱从他手里过,账由他手里记,我就像个甩手掌柜,光管着收货发货。夜里躺炕上,我有时会想:他真就这么甘心?没点别的心思?
可看着日子一天天过,钱一分没少,账目清清楚楚,我这心也就慢慢放回肚子里了。也许,他真变好了?想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但有一件事,像根小刺,扎在我心里。
那天后晌,天快黑了,婆娘们都领了钱走了。我收拾院子,张左明还在那儿对着账本拨算盘。我给他端了碗水过去,随口问:“今天收成咋样?”
他头也没抬,“嗯”了一声:“还行,收了二百三十串,支出一百三十八块四毛,结余……九十一块六。”
我听着这数,心里“咯噔”一下。不对啊!我白天大概算了算,今天收的货,差不多该有一百五十块左右的进项,刨去工钱和其他零碎开销,结余少说也该有一百出头。这咋才九十一块六?
我凑过去,假装看账本:“我看看,今天谁交了多少?”
账本上字迹工整,一行行列着:王寡妇交三十串,支九毛;李婶交二十五串,支七毛五……看着都没问题。可加起来的支出数,就是跟我心里算的对不上。
张左明好像感觉到啥,抬起头,眼神有点躲闪:“咋了?有啥不对?”
我压下心里的疑惑,笑了笑:“没啥,我就随便看看。你算账,我放心。”
他“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拨算盘,可我看他拨珠子的手指头,好像有点僵。
从那天起,我就留了心。我不动声色,每天还是让他记账、管钱,但暗地里,我自己也拿个小本子,偷偷记下一笔:今天收了多少货,该进多少钱,发了多少工钱。我也不细算,就记个大概其。
过了几天,我又对了一次。果然,又差了几块钱。不多,就三四块。搁在以前,我可能就当自己记错了,或者有啥零碎开销忘了。可现在,我心里那根刺,越长越大。
他贪钱?贪这几块钱?图啥呢?现在家里日子好过点了,他不缺这点零花钱啊。再说,他要真想贪,以前管外头买卖时,机会多的是,何必现在贪这点小钱?
那不是贪钱,是啥?做假账?给谁看?我?还是……防着谁?
我想起以前傅恒丰他们做买卖时那本糊涂账,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张左明知道那本账的事?他在账上动手脚,是想掩盖啥?还是……在试探我?
这念头一冒出来,我后背直发凉。要真是这样,那他这段时间的“变好”,是不是都是装的?他憋着更大的坏?
我不敢往下想。夜里,我看着他熟睡的侧脸,心里乱成一团麻。这个男人,我好像从来就没真正看透过。
日子还得照常过。表面上,风平浪静。手工活生意越来越红火,连镇上供销社的人都听说我这儿的珠子穿得好,价格便宜,想从我这儿批量拿货。我心思活络了,要是能接下供销社的单子,那量可就大了,挣的钱能翻好几番!
我跟张左明商量这事。他听了,没像以前那样反对,反而点点头:“行,是条路子。就是量大了,账目得更仔细,料子、工钱、损耗,都得算清楚。”
他说的在理。可我一想到那本对不上数的暗账,心里就堵得慌。这供销社的单子,接还是不接?接了,账目往来更大,更复杂,万一他在里面动手脚,我更难察觉。不接,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钱飞了?
我犹豫不决。这天,我去镇上供销社打听情况,回来时天擦黑了。快到村口,看见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在我家院墙外转悠。看背影,像是傅恒丰!
我心里一紧,赶紧躲到一棵大树后。只见傅恒丰在墙根下蹲了一会儿,好像在抠土,然后站起身,左右看看,快步溜走了。
等他走远,我赶紧跑过去,蹲下一看,墙根下的土有点松,像是刚被翻动过。我用手扒拉几下,摸到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我浑身血都凉了——是几张叠起来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还有按的手印!我凑着月光仔细一看,脑袋“嗡”的一声!这……这好像是以前那本糊涂账里缺失的几页!上面清清楚楚记着傅恒丰、周凯他们怎么合伙做假账、怎么分钱!
这玩意儿咋会埋在这儿?是傅恒丰埋的?他啥意思?想栽赃我?还是……想用这个威胁张左明?
我吓得手直抖,赶紧把纸包原样包好,埋回土里,用脚踩实。心“咚咚”跳得像打鼓。
我魂不守舍地回到家,张左明正在灯下算账,看我脸色不对,问:“咋了?脸色这么白?”
我强装镇定:“没……没事,走急了。”我看着他那张看似老实的脸,心里翻江倒海。他和傅恒丰,是不是还有联系?那本暗账,和墙根下这账页,有没有关系?
这一夜,我又没合眼。原来平静的水面下,藏着这么多我看不见的暗流。张左明、傅恒丰、那本糊涂账……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把我罩在中间。
供销社的单子,我还敢接吗?这个家,我还敢信吗?
我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心里一片冰凉。这日子,真是一步一个坑,稍不留神,就得摔得粉身碎骨!
可我能摔吗?不能!我身后还有力力和小花!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闯过去!
傅恒丰,张左明,不管你们耍啥花招,我吴香香,跟你们斗到底!这手工活的摊子,是我的命根子,谁想动,我就跟谁拼命!
等着瞧吧!看谁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