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穿透不了临市远郊那片茂密松林的雾气。
这里远离主干道，只有一条年久失修的碎石小路，尽头是几栋早已废弃的护林员木屋。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滑入林地边缘，停在一树皮皲裂的古松背后。
车门打开，一道身影利落地跃下。
是星沉浦。
她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装束，外面罩着件深灰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遮住下颌。
脸上戴着那张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静静倚在车旁，目光穿透林间的薄雾，扫视着那几栋木屋。
普罗米修斯试剂悄无声息地在她血管中流淌，将她的感官提升到极限。
没有异常的能量波动，没有电子设备特有的微弱嗡鸣，也没有埋伏者的呼吸和心跳。
但这并未让她放松警惕。
顾清不是庸才，张帆的“邀请”也未必单纯。
她仔细回忆着阿月提供的最后情报。
太过直白，反而像是陷阱。
但她必须来。
张帆是必须拔除的钉子，而面对面的了结，或许也能彻底斩断某些过去的羁绊，让她未来的路少一份潜在的隐患。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确认，张帆到底知道了多少，又向顾清透露了多少。
确认周围暂时安全后，她动了起来。
没有走那条明显的碎石路，而是选择从侧方林木更密集处切入。
她的脚步踩在厚厚的松针和落叶上，不发出任何声响，身形在树干间几个闪动，便已逼近了那几栋木屋中看起来最完整的一栋。
木屋的门虚掩着，黑洞洞的。
她侧身贴在门边的墙壁上，凝神倾听。
里面，有呼吸声。
只有一道。
平稳，但略显粗重，似乎带着紧张。
她缓缓拔出了贴身的短刀。
没有犹豫，她闪身而入。
屋内光线昏暗。
家具大多残缺，散落在地。唯一还算完整的，是屋子中央一把背对着门的破旧木椅。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穿着深色夹克，背脊微微佝偂，双手放在膝盖上。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星沉浦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扫过整个房间的每个角落。
她迅速判断出这里没有隐藏的摄像或录音设备。
空气中也没有窃听器常有的射频干扰感。
看来，张帆在这一点上，没有撒谎。
“这里什么都没有。”张帆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些沙哑，依旧没有回头。
星沉浦缓缓走到他面前，站定。
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张帆终于抬起了头。
多日不见，他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胡茬凌乱，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青白。
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星沉浦脸上那张面具的瞬间，却没有多少惊讶或恐惧，反而流露出一种解脱的情绪。
没有试图去辨认面具后的脸，仿佛透过这身装扮和气息，他就已经无比确信来者的身份。
“星姐。”他低声唤道，声音干涩，微微低下头，竟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这个称呼，是他多年来未曾改变的称谓。
星沉浦没有回应这个称呼，面具后的眼神冰冷，如同打量一件物品。
“目的。”
她吐出两个字，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张帆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没能成功。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问出口：
“我哥...是你杀的吗？”
话音落下，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星沉浦面具下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是为了问题本身，而是为了这个问题背后所代表的执念与愚蠢。
就为了确认一个早已注定结局的死人，为了一个所谓的“真相”，他不惜将自己置于险地，不惜拿她星沉浦的妻子和孩子作为舆论的筹码？
不悦，怒意，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戾气，在她眼底凝聚。
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刀。
“是。”
没有辩解，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张帆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从她口中听到确认，最后一丝侥幸，还是轰然崩塌。
也好。至少，不用再猜了。
他看到星沉浦动了。
握着那柄短刀，一步步向他走来。
阳光从破窗斜射进来，恰好照亮了她手中那截幽暗的刃锋。
张帆没有任何动作。
没有求饶，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试图躲闪。
他就那样瘫坐在破旧的木椅上，微微仰着头，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逼近。
也好。这样结束，也好。
“星姐...”在刀尖即将触碰到他衣服的刹那，张帆忽然又开口了，声音很轻，“你总说...我们这样的人，从烂泥里爬出来，手上沾了血，心里装了鬼...就不配再奢望什么感情，什么安稳...”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星沉浦，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场景。
那时他们还年轻，刚跟着星姐站稳脚跟，张扬搂着他的肩膀，对未来充满野心。
短刀，精准地刺入了他心脏的位置。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但他却感觉，似乎也随之被这一刀刺穿了。
“我恨你...”张帆的瞳孔开始扩散，呼吸变得艰难而破碎，“恨你杀了我哥哥....但是...”
他努力聚焦视线，最后看了一眼那面具下的轮廓，嘴角竟然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我不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
这句话，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鲜血从伤口和嘴角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的前襟。
他瘫软下去，从椅子上滑落，倒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
星沉浦握着刀柄，站在原地，低头俯视着迅速失去生机的张帆。
面具后的眼神，罕见地掠过一丝波动。
然而，这波动很快便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路是自己选的，结局早已注定。
她拔出短刀，带出一蓬血花。
没有再看地上的尸体，而是再次锐利地扫视整个房间，尤其是张帆刚才坐的位置周围。
一种不对劲的感觉，悄然扎入她的神经。
太顺利了。
不，不对。
顾清怎么可能放任张帆这样一个关键“证人”独自出来？
就算张帆坚持，以顾清的谨慎和多疑，也绝不可能毫无后手。除非...
星沉浦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张帆尸体手腕上。
那里戴着一块普通的电子表，款式老旧，毫不起眼。
但此刻，在她高度集中的感知下，那手表内部似乎有规律到不自然的电子脉冲信号？
不是录音设备，也不是摄像头...难道是...
「快走，回庄园。」
舟自横的声音，在她意识深处炸响。
星沉浦瞳孔骤然收缩。
她瞬间明白了舟自横的警告。
张帆身上可能有远程连接的生命体征监测装置。
一旦他的生命信号停止或剧烈变化，就会自动触发警报，将位置信息甚至可能包括最后时刻的某些数据发送出去。
而接收端...极有可能就在顾清那里。
这不是私了，这依然是顾清的局。
他用张帆做饵，用张帆的必死之心来印证某个猜测，同时，用张帆的死作为触发警报的开关。
目的不是当场抓捕，而是为了将她与“杀人灭口”直接联系起来的证据链，同时...确认她的行踪和反应。
调虎离山？不，是双管齐下。
这边确认她动手杀人，那边...
庄园。
星沉浦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不再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处理现场痕迹，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爆射而出。
速度在普罗米修斯试剂的催动下提升到极限，两侧的树木化作模糊的虚影。
冲到车边，她却猛地顿住。
开车回去？太慢。
而且可能被沿途监控或顾清早已布置的路卡拦截。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瞬间锁定了几百米外一条隐约可见的旧土路。
没有犹豫，她放弃越野车，再次发力狂奔，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遥控器按下。
“嗡——”
不远处另一簇灌木后，传来低沉的引擎轰鸣。
是一辆经过重度改装的越野摩托车。
跨上摩托，她狠狠拧动油门。
“轰——”
在她摩托引擎响起的同时，远处不同方向，隐约传来了警笛声。
果然，顾清的人就在附近埋伏等待信号。
星沉浦眼神冰冷，将摩托的性能压榨到极限，在崎岖的土路上颠簸飞驰。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张帆的死讯和位置信号已经发出，顾清必然第一时间调动警力围捕这个区域，同时...他极有可能利用这个时间差，亲自带队前往庄园.
为什么是庄园？
因为如果她星沉浦此刻出现在这里杀人，那么此时此刻，真正的“星沉浦”就不可能出现在庄园。
只要顾清能在庄园“恰好”遇到她不在场，那么之前基因检测的“清白”，昨晚坠江的“神秘人”，乃至今天张帆的死...所有这些线索，都将被串联起来。
而柏锦和知予还在庄园。
虽然顾清未必会直接对她们不利，但这样的“拜访”和探查，本身就是威胁和羞辱。
必须赶在顾清之前回去。
快。再快。
摩托冲上主干道，汇入稀疏的车流。
她将速度提升到疯狂的程度，在车流中穿梭，惊起一片喇叭和刹车声。
后视镜中，已经能看到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车辆正在汇聚，紧追不舍。
一场公路追逐再次上演。
但这一次，星沉浦心中没有丝毫戏谑或兴奋，只有焦灼和怒火。
顾清！
她凭借对道路的熟悉和摩托的灵活性，一次次惊险地甩开围堵，朝着城市方向疾驰。
肾上腺素和普罗米修斯试剂同时在体内燃烧，让她保持着超常的冷静和反应速度。
然而，距离庄园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身后的追兵虽然暂时被甩开一段。
但警方必然已经在前方布设路卡，空中支援也可能随时到来。
不能这样下去。
在一个急转弯后，前方出现一片废弃的工业园区，道路复杂，建筑林立。
星沉浦眼神一厉，猛地拐入一条堆满集装箱的狭窄岔路，急刹，甩尾，摩托横停。
她毫不犹豫地弃车，纵身跃上一个集装箱顶，然后在集装箱和废弃厂房间腾挪跳跃，迅速远离公路。
落地后，她毫不停歇，朝着庄园的大致方向，开始极限奔跑。
「换我。」舟自横的意识再次传来。
没有争论，没有迟疑。
在高速奔跑中，星沉浦的意志退去，将身体的控制权瞬间移交。
舟自横接管了这具身体。
她眼中数据流般的冷静光芒一闪而过，更加精细地调整着节奏，将普罗米修斯试剂的效能催动到更经济的状态。
同时利用地形和建筑物阴影，最大限度地规避可能的天眼监控。
速度，再次突破极限。
城市的边缘景象在身侧化作模糊的色块，风声在耳畔尖锐嘶吼。
她不再沿着道路，而是以最短的直线距离，穿越田野、荒地、甚至某些住宅区的边缘。
快！快！快！
庄园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但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庄园前方道路上，那几辆刚刚停稳的车辆，以及正从为首车辆中迈步而下的身影。
顾清。
他还是快了一步。或者说，他根本就是算准了时间。
舟自横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只差一点。
“艹！”
她眼中寒光爆闪，速度竟然在极限之上，又硬生生拔高一截。
最后的距离，在她燃烧生命的狂奔中，飞速缩短。
而前方，顾清已经抬手，按响了庄园大门旁的门铃。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座静谧而恢弘的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