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放着那三滴心头血的玉盒,如同承载着最后一线生机的火种,被以最快的速度送抵安和殿。
楚宁早已准备就绪。
她素手微抬,亲自接过那冰冷的玉盒,指尖平稳,不见丝毫波澜。
盒盖轻启,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至阳气息逸散开来,伴随着淡淡的血腥气。
玉盒内,三滴泛着淡金色光晕的血液静静悬浮,那是柳蓉儿被强行剥夺的生命精华,此刻却成了唯一的希望。
斗笠垂纱之下,楚宁的眼神深邃如古井,不起涟漪。
没有丝毫犹豫,她将这三滴珍贵无比的心头血,连同其他几味早已备好的天地奇珍——千年石钟乳髓的温润、九叶还魂草的盎然生机、金线菩提果汁液的澄澈……
按照药王谷不传之秘的严格比例与玄奥顺序,投入那尊古朴神秘的药王鼎中。
鼎下,并不是凡火。
只见楚宁双手结印,一股精纯而奇异的内力自指尖涌出,化作肉眼难辨的幽蓝火焰——药王谷秘传“无根之火”。
火焰无声燃烧,温度却凝练至极。
紧接着,她的双手化作道道残影,如同穿花蝴蝶,快速结出繁复玄奥、蕴藏着天地至理的印诀。
一道道精纯凝练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丝线一般,被一一地打入药鼎之中,引导着鼎内狂暴的药力进行着最精妙的融合与升华。
霎时间,整个安和殿都被一股奇异的药香所笼罩。
这香气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流转不息:初时清冽如高山寒雪,沁人心脾;转瞬又变得炽热如地心熔岩,灼人肺腑;片刻后复又化作厚重如亘古大地,承载万物。药香变幻,牵动着殿内每一个人的心神。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期待中缓慢流逝。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禹帝紧握着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数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住药鼎,仿佛要将全部的生命力都灌注进去。
数个时辰的煎熬后,药鼎终于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声,如同沉睡巨兽被唤醒一般。鼎盖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中,自行缓缓地开启。
刹那间,氤氲的雾气带着沁人心脾的药香自鼎内升腾弥漫,雾气中心,一枚龙眼大小的丹药静静地悬浮着。
它通体呈现出奇异的金红两色,光华流转,表面萦绕着淡淡的、仿佛有生命般的灵气,一股磅礴而温和、蕴含着无尽生机的气息瞬间充盈了整个大殿!
“成了!”
楚宁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却清晰有力地穿透了寂静。
她素手一招,那枚珍贵的丹药便轻盈地落入她皙白的掌心。没有丝毫停顿,她快步走到四皇子禹珏的榻前。
墨衍默契地上前,动作轻柔而稳定地将昏迷的四皇子小心扶起来。
楚宁将丹药送入禹珏的口中,同时渡入一股精纯温和、如同春日暖阳般的内力,助其化开那磅礴而精纯的药力。
丹药入腹,如同一点火星坠入滚烫的油锅!
肉眼可见的变化在四皇子身上发生:那原本灰败如死尸、毫无生气的脸庞,竟以惊人的速度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润来。
他紧锁的、仿佛承载着无边痛苦的眉头,微微地、极其艰难地舒展了一丝。紧接着,一声微弱得如同叹息、又似解脱般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最令人振奋的是,他那一直冰冷僵硬的手指,竟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珏儿!”
禹帝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到了榻前,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剧烈的颤抖,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
他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握住儿子那只刚刚有了微弱反应的手,掌心传来的不再是冰冷的死寂,而是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和力量!
这丝暖意,瞬间点燃了他愧疚的几乎绝望的心。
太医们早已按捺不住激动,连忙上前诊脉。
片刻后,为首的院判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着,声音洪亮地回禀:
“陛下!苍天庇佑!殿下脉象虽仍虚弱不堪,但那股盘踞其中、不断侵蚀生机的阴寒死气,已被大大压制!气血虽如枯竭之河,却已有了一丝微弱的流转复苏之象!殿下……殿下确已度过最凶险的死关,显露出苏醒之兆了!”
殿内瞬间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激动低呼和难以自抑的啜泣声。
王公公更是老泪纵横,激动得几乎要跪倒在地,连声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在所有人焦灼得如同油煎的期盼中,四皇子禹珏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终于,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他那紧闭的眼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初醒的双眼,眼神是迷茫而涣散的,仿佛蒙着一层厚重的浓雾,找不到焦点。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那涣散的目光才如同初春融化的冰河,艰难地、一点点地凝聚起来。
最终,映入了父皇那张写满了深重担忧、失而复得的狂喜与连日操劳留下的憔悴的脸庞。
“父……皇……”
嘶哑微弱、如同蚊蚋般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嘴唇中艰难地溢出来。
这微弱的声音,却如同惊雷般清晰地传入禹帝的耳中,瞬间击碎了他所有的坚强。
“珏儿!朕的珏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禹帝再也抑制不住,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般夺眶而出。
他俯下身,紧紧、紧紧地抱住失而复得的儿子,仿佛要将这虚弱的生命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这一刻,九五之尊的威严,朝堂之上的权谋算计,统统烟消云散,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舐犊之情在他的胸中来回激荡。
楚宁静静地站在一旁,如同一株幽兰。
她仔细探查了四皇子的脉象,确认其暂时稳定下来后,才用清冷而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温情:
“陛下,殿下虽已苏醒,此乃喜事。但蚀骨虫毒只是被强行压制,犹如以冰覆火,隐患未除。”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同冷水浇头,瞬间让狂喜的气氛冷却下来。
“心头血药效仅剩原物的五成,根基不稳。十日之内,若寻不到其他至阳圣物替代九叶金莲子本源之力,彻底拔除虫毒根基,虫毒必将反噬。届时……”
她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再次高悬于每个人的头顶。
短暂的生机,换来的是更迫在眉睫的、关乎生死的十日之限!
安和殿内,初醒的四皇子禹珏虚弱地躺在榻上,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珍贵而艰难,眼神却透着一股求生的顽强。
楚宁并未停歇。
她开始为四皇子进行更深层次的经络梳理与药力引导,指尖金针翻飞,精神力高度凝聚,试图在十天之内,尽可能地为那脆弱的身体构筑更稳固的防线。
同时,她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殿内的一切。
等待?
是的,她在等待宁国公府彻底崩塌的尘埃落定,更在等待一个揭开真相、清算旧债的时机。
墨衍依旧守护在楚宁的身侧。
刚刚苏醒的四皇子,目光落在墨衍的身上,眼底闪过浓浓的感激。猜测是他找到的神医救了他。
但墨衍并没有注意到四皇子的眼神,他的全部心神都落在楚宁施针时那行云流水、带着独特韵律与某种古老印记的手法上。
熟悉的剧痛再次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狂暴的潮水,汹涌地冲击着意识的堤坝—— 冲天的火光,舔舐着冰冷的实验器材,玻璃器皿炸裂的脆响混着浓郁的药香;
实验室的阴影里,一道女子的呼喊声凄厉绝望,像是要将灵魂都撕裂;倏然间,一道刺眼的白色光芒骤然爆发,将所有的景象都吞噬成一片空白……
他死死地咬住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被一层浓重的血雾死死地封锁住!
站在几步之外的皇帝禹承天,在经历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拥抱爱子的温情后,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目光恢复了帝王的深沉与锐利。
十天!仅仅十天!百年菩提子,你在何方?
他看似关切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正在榻前施针的楚宁。
这个神秘的女人,医术通神,来历成谜。她揭皇榜入宫,又精确无误地说出九叶金莲子在邀月嫁妆之中,仿佛对宁国公府陈年旧事了如指掌。
她救珏儿,真的只是出于医者仁心?还是……另有所图?
她与香消玉殒的邀月公主,甚至与珏儿所中的蚀骨散……究竟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疑云如同藤蔓,在他心中疯狂地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