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内，药香未散。
雷啸靠在榻上，身体虽然日渐好转，但眉心的结却越拧越紧。
宁书冉离去时的那句 “未能战死沙场，却亡于暗箭与伤病之苦”，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魔咒，日夜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地回响。
起初他还能强压下心头的波澜，可越细想，越觉得那话语里藏着的深意，如针尖般扎着他的心绪，让他心神不安。
他终是按捺不住，哑着嗓子唤来最信任的亲卫队长，眼神里填满了凝重：“你立刻去查！那日射穿我肩胛的冷箭，到底从何而来？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
亲卫队长虽满心疑惑，却也知晓此事关乎重大，当即领命，转身便带着人秘密地追查。
接下来的几天，调查结果断断续续地传回雷啸的耳中。
那些零碎的蛛丝马迹，如同散落的拼图，渐渐拼凑出一个让他心头发寒的真相：那支箭的箭簇，并非越青轩义军常用的粗陋铁簇，而是带着独特纹路的精钢箭，形制竟与越凌峰麾下、由国舅爷掌控的嫡系部队完全一致！
要知道，国舅爷素来与他不和，两人在军中早已是面和心不和。
更让他心惊的是，几缕隐秘的流言也悄悄钻进了他的耳朵：
有人说他功高震主，威望太高，麾下的将士只认“雷将军”，却未必全然敬畏“陛下”，越凌峰早对他心存忌惮；
还有人暗指，此次前线战事胶着，越凌峰本就有意借义军之手“削弱”他的势力，若他能战死沙场，对越凌峰而言，恰好是“一举两得”—— 既除了心腹之患，还能借“英烈之名”安抚军心。
雷啸猛地闭上眼睛，滚烫的血液仿佛瞬间凉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刺骨的寒意。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过往的画面：
越凌峰登基后，性子日渐多疑暴戾，对追随先帝的老臣要么疏远、要么打压；为填补军费的空缺，他下令对百姓横征暴敛，逼得无数人家破人亡；还有战场上那些看似“意外”的兵力调配……
他曾以“忠君爱国”为信条，将所有疑虑强行压下，告诉自己这都是稳固江山的“必要代价”……
可如今，救命之恩竟来自他曾视作“叛逆”的越青轩阵营，而要他性命的暗箭，却可能出自他誓死效忠的“自己人”。
“我这一生……” 雷啸的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喟叹，带着无尽的茫然与痛苦，“所忠之君，到底值不值得？所卫之国，究竟是越凌峰一人的私产，还是越国万千百姓的江山？”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疯长的野草一般，瞬间摧毁了他过去几十年坚信不疑的信念基石。
巨大的痛苦与迷茫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彻底地淹没。
他错了吗？
他这辈子为之流血、为之拼命、为之舍弃一切的忠诚，难道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荒唐的笑话？
这位老将军望着帐外飘落的雪花，第一次对自己坚守了半生的“忠诚”，产生了动摇。
宁书冉救活雷啸、安然返回义军营地的消息，如同一颗巨石投入了死水，在越凌峰的阵营内部激起了滔天的巨浪。
雷啸的旧部本就对自家将军的遭遇心存愤懑，如今的救命之恩竟然来自“敌军”，往日的敌意瞬间就消解了大半，甚至隐隐生出了几分感激。
后续发生的几场小规模的冲突中，将士们的抵抗明显懈怠了不少，有时两军隔着战壕对峙，竟会默契地避开正面的厮杀。这份微妙的松动，像一道裂痕，悄然瓦解着越凌峰阵营的军心。
更深远的影响在朝堂与军中蔓延。
那些早已对越凌峰的暴政不满、或因雷啸因“功高震主反遭暗算”而兔死狐悲的将领与文官们，忽然在黑暗中看到了另一条出路。
他们意识到，越青轩不仅手握正统大义，更有容人之量，连雷啸这样的死敌都肯救治；再加上那位能起死回生的“神医”相助，这支义军，或许才是越国真正的希望。
从那天起，秘密通往义军营地的信使渐渐多了起来。
有人送来了都城的布防图，有人透露出越凌峰的决策动向，连宫中的细作都开始暗中传递消息。
越凌峰的统治根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而事件核心的两派势力，国舅一系与雷啸一系的矛盾彻底公开化。
国舅爷忌惮雷啸复起后会产生的报复，处处散播“雷啸通敌”的流言；雷啸旧部则怒于国舅暗下杀手，双方在朝堂上互相指责、在军中互相掣肘，势同水火。
作为“和事佬”的越凌峰，为了维持双方阵营的平衡而焦头烂额。
他既不敢彻底得罪掌握兵权的国舅，又需要安抚雷啸麾下的将士，决策越发的混乱失当，时而强硬的要对义军发起总攻，时而又因粮草不足而暂缓，朝令夕改间，将士们的士气越发低落。
直到越凌峰从密探的口中得知，部分朝臣竟然已经与义军暗通款曲，积压已久的猜忌与恐慌终于将他推向了疯狂。
在国舅的怂恿下，他决定兵行险着，不顾一切地调动所有能动用的兵力，要与越青轩的义军展开决战，哪怕两败俱伤，他也要保住自己的皇位。
可这道疯狂的旨意，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些早已心向越青轩的将领们意识到：不能再等了！若真让越凌峰调动大军，只会让越国陷入更大的战乱之中。
深夜，当越凌峰正与国舅在深宫中商议签发调兵手令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兵谏”骤然爆发。
几名手握都城部分卫戍兵权的将领突然发难，麾下士兵甲胄铿锵、步伐齐整，如潮水般迅速包围了皇城的核心区域。
箭矢早已搭在弓弦之上，刀锋出鞘泛着冷冽寒光，阵列森严间，一股肃杀之气瞬间笼罩宫闱。
为首将领振臂高呼，声音穿透寂静的夜空，直逼深宫：“我等请见陛下！国舅祸乱朝纲、构陷忠良，致朝堂动荡、民不聊生！今日必清君侧、诛国舅，还越国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