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书冉的担忧与预感，终究以最残酷、最迅猛的方式应验了。
一夜瓢泼大雨过后，京都禹京，悄然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 —— 瘟疫，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起初只是零星的传闻。
城南贫民窟的几个乞丐突然发起高烧，浑身冒出紫黑色的可怖斑疹，上吐下泻，排泄物中混着暗红的血，不到两日便在痛苦中毙命，死状凄惨。
京兆府的仵作验尸后，只含糊其词地报了个“时疫”，并未引起多少重视。
然而，瘟疫的传播速度，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短短数日之内，疫情如燎原之火，从城南贫民窟迅速蔓延至城东、城西！
染病者症状如出一辙：突发高热不退，寒战如筛糠般颤抖；紧接着皮肤迅速浮现大片紫黑瘀斑或水疱，仿佛血液在皮下凝固、腐烂；
随后便是剧烈呕吐与腹泻，后期排泄物中常混着鲜血，呼吸也变得急促困难，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病情发展极快，即便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从发病到断气往往不过三四天；老弱妇孺更是朝不保夕，前一日还能勉强呻吟，次日便可能倒在街角，身体僵硬如冰。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以更快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京都！
药铺里但凡跟“退热”、“止泻”沾点边的药材，一夜之间被都抢购一空，价格疯涨至平日的十倍、二十倍，仍有人拿着金银珠宝排着长队，却难买一副救命的药。
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无人收殓的尸体，有的蜷缩在墙角，有的倒在路边，苍蝇嗡嗡地盘旋，野狗在暗处觊觎徘徊。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门板上甚至钉死了木条，昔日车水马龙的街道变得空荡死寂，只有运送尸体的板车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 —— 吱呀 ——” 的哀鸣，偶尔夹杂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像钝刀般切割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 那是死亡的腐味、排泄物的腥气，混杂着家家户户点燃的廉价熏香，令人闻之欲呕。
就连守卫森严的皇宫大内，也未能幸免于难。
先是几个负责浣衣的低等宫女、太监染病暴毙，紧接着，几位品阶不低的妃嫔、甚至皇子皇孙的乳母也出现了相似的症状！
一时间，整个皇宫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连皇帝的日常起居都多添了三重护卫，御花园的路径上洒满了石灰，空气中终日飘着艾草燃烧的呛人气味。
疫情爆发得如此猛烈又诡异，立刻引起了宁书冉的高度警觉。
她第一时间让秦风通过秘密渠道，高价寻来几具刚死去的疫病患者尸体，又在药王谷的临时驻点，新购入的一个二进小院内，辟出一间临时隔离的“验尸房”，亲自着手查验。
昏黄的油灯下，宁书冉身着素白罩袍，脸上覆着特制的透气面巾，双手套着厚布手套，神色凝重异常。
她手持银质解剖刀，手法熟练而迅速地划开尸体的胸腹，仔细地观察内脏的病变情况，不时用小巧的瓷勺提取血液、脓液与组织样本，装入贴着标签的琉璃瓶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药水味与尸体腐败的腥臭味，混杂成令人窒息的气息，可宁书冉的眼神却冷静得近乎可怕，仿佛眼前不是腐烂的尸身，而是需要破解的医案。
“高热不退、皮肤瘀斑、多器官出血坏死、病程极短……”
她一边检查，一边低声自语，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症状并不像是寻常的鼠疫或天花，来得太急、太凶，更像是…… 人为催发的烈性毒病！
她取出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入死者肿大发黑的脾脏，针尖瞬间染上一片墨黑！
“剧毒！”
宁书冉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立刻将提取的样本倒入特制的药液中，看着液体迅速泛起诡异的紫泡；又点燃一小撮特殊的药粉，凑近观察烟雾的颜色变化。
那烟雾竟从灰白转为暗绿，还带着刺鼻的苦杏仁味。
一系列复杂而专业的检测后，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在她心中成型！
“是‘黑血瘟’！”
宁书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颤抖并非出于恐惧，而是源于冰彻骨髓的愤怒。
“这是一种早已失传的毒瘟，据说是前朝宫廷秘制的混合剧毒！它糅合了烈性瘟疫的传染性与数种罕见毒物的霸道毒性，通过水源或直接接触传播，沾之即病，病之即死，极难防治！“
”这不是天灾，是彻头彻尾的人祸！是乾国的手笔！”
秦风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失声反问：“乾国？！”
宁书冉想起先前那股莫名的不安，不自觉地冷哼一声，眼神冷得像淬了冰：“说不定，这里面还有雪国的份。”
“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在禹国后方制造大乱，来配合北境的军事行动！”
她顿了顿，眼中的寒光骤然一闪，想到某种可能，“同时……也是在嫁祸！“
”想把引发瘟疫的脏水，泼到我们药王谷，或者‘通敌叛国’的宁国公府余孽身上！让京都的怒火都烧向我们，让我们腹背受敌！”
话音落下，验尸房内只剩下油灯跳动的噼啪声，与窗外隐约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哭嚎。
那无形的阴谋之网，似乎正随着这场瘟疫，悄然收紧。
瘟疫爆发的消息与城中的可怖景象，第一时间便传入了东宫。
太子禹尧立于高楼之上，俯瞰着下方死寂的像是鬼域的皇城。
街道上空无一人，偶有运送尸体的板车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的哀鸣之音，衬得整座城池愈发的阴森。
他的脸上褪去了往日的温雅，只剩下一种冰冷近乎残酷的平静，眼底深处却燃着一簇名为“机会”的火焰，越烧越旺。
詹事周明垂首侍立在一旁，低声进言：“殿下，此乃天赐良机！瘟疫横行，民心惶惶，正是殿下站出来力挽狂澜、树立贤德仁君形象的绝佳时机！而且……”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这瘟疫来得蹊跷，源头难寻。宁国公府因‘通敌’获罪，宁书冉这余孽仍在京都；药王谷又向来神秘莫测…… 若能将瘟疫源头，与他们牵上关系……”
禹尧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听不出情绪：“说下去。”
周明连忙压低声音，语气越发阴恻：“属下已派人暗中散播流言，称这瘟疫是宁家余孽不甘覆灭，勾结药王谷释放的‘毒瘟’，意图报复朝廷、祸乱京都！只要流言传开，群情激愤之下，宁书冉与药王谷便成了众矢之的！“
”届时，殿下再以雷霆手段‘铲除祸源’，既能平息民愤，又能除去心腹大患，更能在父皇与天下人面前立下大功，此举可谓一举三得！”
禹尧微微颔首，眼神幽深如潭：“流言要放，但需巧妙，不可留下痕迹。”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药王谷……仍要再试一次。若他们识相，肯归附于孤，献上治疗瘟疫的良方，助孤平息此祸，孤未尝不能给他们一条生路，甚至荣华富贵。若是不识抬举……”
他冷哼一声，字缝里渗着凛冽的杀意，“那就让他们和宁家余孽一起，做孤登顶路上的垫脚石！你去安排，双管齐下，莫要出了差错。”
“是！殿下英明！” 周明躬身领命，眼底闪过一丝兴奋，匆匆退下安排去了。
阁楼上，禹尧望着城外灰蒙蒙的天，指尖轻轻敲击着栏杆。
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于他而言，恰是乱世中最锋利的刀，既能斩除异己，更能铺平通往至尊之位的路。
至于满城哀嚎与白骨，不过是登顶途中，必须踏过的尘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