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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慎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冰冷中沉浮,每一次试图挣扎都带来左胸下方撕裂般的剧痛,仿佛灵魂都要被那阴毒的力量扯碎。他感觉自己在下坠,坠入一个没有光、没有声音的深渊。孙老栓绝望的眼神,钱典吏僵硬的尸体,春红焦黑的胸口,还有朝堂上那一张张道貌岸然却冰冷如铁的脸……如同破碎的画卷在黑暗中翻涌。

“……慎儿……”

一声低沉而熟悉的呼唤,穿透了意识的重重迷雾,带着难以言喻的沉稳与关切。是父亲?杨慎模糊地想,怎么可能……父亲远在天水……

紧接着,一股难以想象的威压降临了。

这股威压并非刻意针对他,而是如同无形的天穹倾覆而下,笼罩了整个京城!紫宸殿的琉璃瓦在无声地嗡鸣,皇宫的朱红高墙仿佛在颤抖,长街的青石板缝隙中,尘埃被无形的力量压得紧贴地面。所有身处京城的人,无论是引气小修还是筑基强者,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族,在这一刻都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灵魂深处涌起最原始的、面对洪荒巨兽般的战栗!

长街之上,抱着杨慎的周玄策猛地勒住马缰,坐骑惊恐地人立而起,发出凄厉的嘶鸣。他怀中的杨慎身体微微一震,那股磅礴的生命力正是从皇宫方向传来。赵峰、陈风、杨影、杨山等所有人,全都僵在原地,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透衣衫,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股仿佛能碾碎星辰的威压面前,自己引以为傲的修为,渺小得如同尘埃!

皇宫上空,空间无声地扭曲、荡漾。三道身影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在那里。

为首一人,身着深青色儒衫,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平静,正是杨云澍。此刻的他,再无半分天水郡守的儒雅平和,周身萦绕着一种与天地浑然一体的气息,赫然是筑基巅峰!他手中托着一颗龙眼大小、通体碧绿、散发着浓郁生机的丹药,正是这股磅礴生命力的源头。他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周玄策怀中的杨慎,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在他左侧,是一位身着月白长袍,背负一柄古朴无鞘长剑的青年。青年面容俊朗,眼神却锐利如寒星,周身剑气内敛,却让周围的空间都隐隐产生割裂感。他随意地站在那里,便如同一柄随时能斩破苍穹的神剑!正是杨慎的二叔——金丹中期剑符双修,杨云澈!

在杨云澍右侧,则是一位身材魁梧如铁塔的老者。老者须发皆白,却根根如针,脸上布满刀刻斧凿般的皱纹,眼神淡漠得如同万载寒冰,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他只穿着一件粗布麻衣,赤着双脚,但那虬结的肌肉仿佛蕴含着能徒手撕裂龙象的力量!一股沉重、霸道、仿佛来自洪荒的气息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压得整个皇宫的灵气都为之凝滞!元婴初期体修——杨慎的二叔公,杨槿!

“吾儿……”杨云澍一步踏出,瞬间跨越了空间的距离,出现在周玄策马前。他甚至没有看周玄策一眼,只是伸出手,轻轻一招。

周玄策只觉得怀中一轻,重伤垂危的杨慎已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托起,缓缓飞向杨云澍。周玄策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这位天水郡守……竟有如此修为?还有他身边这两位……那恐怖的气息,他只在传说中听过!

杨云澍小心翼翼地接过杨慎,将那颗碧绿丹药送入其口中。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精纯无比的生命洪流,瞬间涌入杨慎四肢百骸。肉眼可见的,杨慎苍白如纸的脸色迅速恢复红润,胸口那恐怖的贯穿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结痂、脱落,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紊乱的气息瞬间平复,甚至隐隐有精进之势!

“哼!”一声冷哼,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京城上空,震得无数人心神欲裂。

发出冷哼的是杨槿。他那双冰寒彻骨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剑,扫过下方狼藉的长街,扫过那些因威压而瘫软在地的影楼杀手尸体,最后投向崔府的方向。

“藏头露尾的鼠辈,也敢伤我杨家血脉?”杨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言出法随的恐怖力量。他并未抬手,只是目光所及之处——

崔府深处密室内,正因“惊蛰”计划失败而惊怒交加的崔弘正、崔琰;

王家家主王崇礼与其心腹正在紧急商议对策的书房;

林氏家主林博远藏匿于地下暗室的秘库;

甚至未央宫中,刚刚“苏醒”过来、脸色惊惶的皇后崔氏……

所有参与了针对杨慎和周玄策阴谋的核心人物,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有多少重阵法防护,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虚空中生生“提溜”了出来!数十道身影,如同待宰的鸡鸭,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半空中,出现在皇宫前的广场上!

崔弘正老脸扭曲,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崔琰疯狂挣扎,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王崇礼、林博远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皇后崔氏更是花容失色,凤冠歪斜,发出绝望的尖叫……

“蝼蚁喧哗,聒噪。”杨槿眉头微皱,仿佛只是拂去眼前几只烦人的苍蝇。

他宽大的袖袍,极其随意地,对着那悬浮在半空、挤成一团的数十人,轻轻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光华。

仿佛一幅水墨画被橡皮擦抹去。

无声无息间,那数十道身影——包括权倾朝野的崔相、野心勃勃的世家家主、高高在上的皇后——连同他们身上的衣物、饰品、甚至惊恐的表情,都在同一瞬间,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无声无息地瓦解、崩散,化作一片猩红的、细密的血雾!

风一吹,血雾便消散在空气中,不留半点痕迹。

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整个京城,死寂得如同真空。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大脑一片空白,灵魂都在尖叫!什么权谋算计,什么世家倾轧,什么皇权争斗……在那轻描淡写的一挥袖面前,都成了世间最可笑、最微不足道的尘埃!绝对的、碾压性的力量,在这一刻诠释得淋漓尽致。

扑通!扑通!

皇宫内,皇帝周玄凌以及所有内侍、侍卫,全都无法控制地跪伏在地!那股源自生命层次、源自绝对力量的威压,让他们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周玄凌紧咬着牙关,指甲深深抠进金砖缝隙,心中翻涌着巨大的屈辱、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他拼尽全力想要维护的皇权尊严,在对方眼中,或许还不如一粒尘埃。

就在这时,空间再次泛起涟漪。几道同样深不可测、气息或缥缈、或厚重、或凌厉的身影,相继出现在皇宫上空,如同神只降临凡尘。

一位身着玄黑帝袍、头戴旒冕、面容模糊不清却自带一股古老皇道威严的老者;

一位身着星辰道袍、手持玉笏、眼神仿佛蕴含周天星斗运转的中年道人;

一位背负巨大龟甲、气息厚重如大地、面带悲悯之色的老妪;

一位周身剑气森然、如同出鞘古剑般锋芒毕露的青衫剑客;

一位身着朴素麻衣、手持药锄、周身散发着浓郁草木生机的女子。

大雍京城,从未像此刻这般“热闹”,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死寂。

“杨槿,你这老杀才,还是这般暴躁。”身着玄黑帝袍的萧家老者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却并无责备之意,反而像是对老友的调侃。他目光扫过下方跪伏在地的皇帝周胤,微微颔首:“这小娃娃治理得还行,至少比我萧家当年那几个不成器的后辈强些,没把江山彻底玩烂。听说他治下,百姓日子尚可,科举也算公允,我萧家旁支一个小家伙还中了榜眼,嗯,不错。”

其他几位隐世家族的代表也微微点头,显然对萧家老者的评价表示认同。对他们而言,世俗皇权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一段插曲,一个观察人道演化的窗口。只要不是搞得民不聊生、怨气冲天,谁当皇帝,区别不大。

此时,在父亲杨云澍精纯药力和元婴修士无形道蕴的滋养下,杨慎悠悠转醒。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父亲熟悉却气息迥异的面容,还有二叔杨云澈关切的眼神,以及二叔公杨槿那如山岳般的身影。紧接着,他看到了悬浮在空中、散发着令他灵魂都在颤抖的恐怖气息的几道身影,看到了下方跪伏在地的皇帝和周玄策,看到了广场上那尚未完全消散的淡淡红雾,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崔家……皇后……那些世家……都没了?被二叔公……挥手间……抹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为之殚精竭虑、甚至险些付出生命的“公义”、“法度”、“以民为秤”……他视为毕生奋斗目标的靖安护道院……在二叔公那一挥袖之下,在天空中那几道如同神只般的身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他挣扎着,在杨云澍的搀扶下站直身体,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充满了迷茫和一种被抽空般的虚脱感。

杨云澈看着侄儿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慎儿,你受苦了。也……看到了?”

杨慎嘴唇翕动,最终苦涩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爹,二叔,二叔公……还有诸位前辈……我……我只是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想在这片土地上,‘以民为秤’,‘公义为帆’,‘法度为骨’……让孙老栓那样的惨剧不再发生……让钱典吏、春红那样的无辜者能有冤可申……让这朝堂……少些蝇营狗苟,多些为民之心……”他越说声音越低,充满了自我怀疑和巨大的失落,“可如今看来……我所求所行……在诸位前辈眼中……是否……是否如同稚子戏言,毫无意义?”

他的话语,带着理想被现实无情碾碎后的迷茫与痛楚,在寂静的皇宫上空回荡。

“哈哈哈……”背负龟甲的赢氏老妪发出温和的笑声,看着杨慎的目光带着赞许,“好孩子!好一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好一个‘以民为秤’!此心赤诚,此志可嘉!何来毫无意义?”

“不错,”萧家老者也点头,目光扫过下方依旧跪着的皇帝周玄凌,“正是尔等此心此志,才让我等觉得,这凡俗王朝,还有几分看头。若都如那崔家之流,视苍生如草芥,玩弄权术于股掌,那这人间,便真该清洗一番了。”

手持药锄的姜家女子声音温婉:“孩子,你的路没有错。只是这方天地,规则变了。灵气复苏,仙凡混居,旧的法度,已如破船,难载新潮。”

“所以,”身着星辰道袍的姬家中年道人开口,声音如同天宪,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吾等几家既临此界,有感于人道变迁,便为这初入仙凡混居之世,立下几条规矩吧。此律,名为《仙凡律》。”

随着他的话语,一道道金光灿灿、蕴含着无上道则的符文凭空生成,如同烙印般刻入虚空。

《仙凡律》

总纲: 天道昭彰,仙凡共生。力强者谨,弱有所依。

第一条【禁伤凡】 无故伤凡者,罪加三等。杀人偿命,或废修为、镇地脉。斗法波及,全责重罚。

第二条【禁迫凡】 严禁奴役、搜魂、迷心操控凡人意志。违者重处。

第三条【禁扰凡】 仙家行事,避凡人居所。损田毁屋,污染水土,须即刻修复并百倍赔偿。

第四条【禁乱凡】 不得以仙家手段扰乱凡人经济秩序。交易须公平,欺诈严惩。

第五条【凡诉权】 凡人可诉仙家。设“天刑台”受理,保诉者无恙,严禁报复。

第六条【仙责】 修士斗法致凡人无妄受灾,主责者或当地宗府须立“安民基金”全额补偿。

第七条【执法】 由“天刑台”或各宗联合“执法堂”执律。违者视罪遭刑:罚没、劳役、废功、殛刑。

从“天道人道并重共生”的核心原则,到“禁止杀戮伤害”、“保障生存环境”、“司法公正”、“特殊保护”、“强力执行”等具体条款,无不清晰明了,蕴含着对凡俗苍生的庇护之意,更彰显了力量背后的秩序与责任。

杨慎呆呆地看着空中那闪烁着金光的恢弘律文,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每一个条款都直指他曾苦苦思索却难以完善的制度核心。他为之呕心沥血、甚至付出生命去追求的“法度”,此刻竟被几位如同神只般的存在,轻描淡写地、以最完美、最无可撼动的形式,铭刻在了这天地之间!

何其……讽刺?

何其……幸运?

何其……渺小?

他心中五味杂陈。理想以这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实现了,甚至比他所能构想的更加宏大、更加完善。但这实现的途径,却将他个人乃至整个世俗王朝的努力,衬托得如此微不足道。他仿佛一个在沙滩上精心堆砌沙堡的孩子,突然看到大海深处升起了不朽的水晶宫殿。

“《仙凡律》立,当有司执之。”亓家的青衫剑客声音冷冽,目光如电射向下方,“镇异司,格局太小,名不副实。自今日起,改制为‘天刑台’,专司《仙凡律》之监察与执行,凡触犯此律者,无论仙凡,皆可擒拿审判!直接向……唔,向此界天道意志负责。”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目前的天道并不完全可靠,但律法本身蕴含的道则之力,足以形成强大的约束。

“至于你,小皇帝,”萧家老者终于看向跪伏在地的周玄凌,语气平淡,“这大雍的担子,你还得继续挑着。按这《仙凡律》行事,约束好你手下的修士,管好你的王朝,莫要再让污糟事烦扰吾等清修。若做得好了,人道昌盛,自有功德气运加身,于你,于你周家,亦非无益。”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皇权非天授,乃人聚。民心所向,方是根本。”

萧家老者说完,身形率先变得模糊,仿佛融入虚空。其他几位隐世家族的代表,也纷纷对杨云澍等人点头示意,身影相继淡去,那股笼罩京城的恐怖威压也随之消散。

天空恢复了清明,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血腥味,以及皇宫广场上那片被无形力量抹平、异常干净的青石板地面,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恐怖事实。

皇帝在周玄策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他脸色苍白,龙袍被冷汗浸透,望着那片空荡荡的青石板,又望向天空中尚未完全消散的金色律文虚影,最后目光复杂地落在被杨家众人护在中间的杨慎身上,眼神中充满了后怕、庆幸、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杨云澍拍了拍杨慎的肩膀,温声道:“慎儿,路未变,只是同行者多了,路也更宽了。《仙凡律》是框架,是底线,但‘以民为秤’的心,如何去称量,如何去平衡这仙凡之间的万般事,仍需你们这些身处其中的人,一步步去摸索,去践行。这担子,或许比你想象的更重。”

杨云澈则笑了笑,带着一丝促狭和欣赏:“小子,干得不错!凭一己之力搅动风云,硬是把我们从山沟里‘请’了出来。这份‘以民为秤’的执着,这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胆魄,二叔认!”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如今《仙凡律》已成,天刑台将立,此界凡俗的根基已得保障,非大奸大恶之辈不敢轻犯。你已用实际行动践行了你的理想,为这片土地争取到了前所未有的秩序与庇护。这条路,你已走到了一个阶段性的顶峰。”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杨慎:“那么,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其一,随我们回返祖地。那里灵气虽非绝顶,但族中底蕴深厚,更有长辈指点。以你的心性和此番历练所得,潜心修行,追求更高的境界,更广阔的天地,指日可待。届时,你的眼界将不再局限于这一隅之地,你的力量才能真正守护你想守护的一切。其二,”他指了指下方依旧混乱却因《仙凡律》降临而隐隐透出新生的京城,“继续留在此地,执掌天刑台。以你之能,在此框架下,继续做那‘提刑官’,维护这《仙凡律》的尊严,处理仙凡之间的纷争。这条路,依旧能践行你的本心,但……凶险仍在,且上限已定于此界规则之内。”

杨云澍看着儿子,眼中是父亲独有的深沉:“慎儿,无论你作何选择,为父都支持你。你已用你的血与意志证明了自己。回到祖地,不是逃避,而是为了将来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守护得更彻底。留下,则是将此刻的理想贯彻到底,成为此界秩序的基石。二者,皆是大道。”

杨槿只是淡淡地扫了杨慎一眼,哼了一声:“心性尚可,实力太差!选哪条路都先给老子把修为提上来!筑基都未圆满,丢人!” 说罢,也不等回应,魁梧的身影一步踏出,便消失不见。

杨慎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生机和隐隐增强的修为,望着天空中渐渐淡去的《仙凡律》金光,再看向下方劫后余生、眼神各异的皇帝、周玄策等人,心中百感交集。理想以这种方式,以一种他无法想象的宏大姿态实现了,这让他感到一种近乎荒谬的圆满与深深的渺小感。父亲和二叔给出的选择,清晰而沉重。是继续深耕这片他付出心血的土地,做一名“基石”?还是暂时抽身,去追寻更高的山峰,以期未来能庇护更广阔的天地?

就在皇宫广场上这决定此界未来走向的一幕上演时,距离皇宫数里之外,一座废弃钟楼的阴影最深处,两双眼睛正透过玄奥的窥视法术,将一切尽收眼底。

正是玄阴子和孟青云。

玄阴子周身笼罩着一层薄如蝉翼、近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灰雾,完美遮蔽了自身气息。孟青云则被他以一道精纯的阴寒魔元护住,隔绝了外界探查。他们如同两个幽灵,无声地旁观着这场决定大雍乃至整个凡俗世界命运的权力更迭与规则重塑。

孟青云的瞳孔因极致的震撼而收缩。他看到杨云澈那仿佛能切割空间的凛冽剑意;更看到杨槿那轻描淡写间抹杀数十名世家核心、如同碾死蝼蚁般的恐怖力量!还有后来出现的那几位,每一个身上散发的气息都让他灵魂颤栗,那是远超筑基,甚至远超他想象的境界!

当《仙凡律》的金色符文烙印虚空,那股浩瀚、威严、不容置疑的天道律令气息弥漫开来时,孟青云感觉自己的魔元都为之凝滞了片刻。规则!这才是真正的力量!制定规则的力量!

“看到了吗?孟小友。”玄阴子的声音如同冰片摩擦,直接传入孟青云识海,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这就是绝对的实力!什么皇权?什么世家倾轧?什么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一场可笑的闹剧!挥手间,灰飞烟灭;言出法随,规则立定!这才是吾辈修士该追求的终极!”

孟青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刺痛却无法缓解他内心的滔天巨浪。杨慎重伤垂死,却有元婴老祖弹指间救回,家族老祖更是挥手定乾坤,为他铺平道路,甚至给他选择未来的权利!而自己呢?家破人亡,更有邪魔污名加身,在绝望的深渊里挣扎,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般躲在暗处!如果……如果自己拥有那杨槿老祖万分之一的实力,卢秉昭之流岂敢构陷?父母岂会惨死?妹妹何须远遁?玄阴子又何须用“交易”来蛊惑自己?

力量!前所未有的对力量的渴望,如同最炽烈的毒火,瞬间焚烧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玄阴子描绘的“灵魔双修”、“挣脱牢笼”的道路,在此刻显得无比真实和诱人!只有拥有那种力量,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才能……复仇!才能不再成为他人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就在此时,皇宫上空,那几位尚未离去的隐世家族代表,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这座废弃钟楼的方向!尤其是杨槿消失的地方,空间微微波动,他魁梧的身影竟瞬间出现在钟楼阴影之外,冰冷的眼神穿透了玄阴子的遮蔽法术,如同实质般落在两人身上!

“哼!几只藏头露尾的小老鼠!”杨槿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一丝不耐烦。他大手随意一抓,笼罩着玄阴子和孟青云的阴影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片片碎裂!

玄阴子闷哼一声,护体魔元剧烈波动,显露出真容,脸色微微发白。孟青云更是感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加身,差点跪倒在地,体内魔元灵力疯狂运转才勉强站稳,但气血翻涌,脸色煞白。

其他几位老怪物也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周围,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人,特别是气息斑驳、灵气与魔气诡异共存的孟青云。

“玄阴老怪?”萧家老者挑了挑眉,似乎认出了玄阴子,“你这阴魂不散的家伙,又从哪里挖出这么个有趣的小家伙?”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孟青云,“啧,灵魂驳杂,灵魔共生,还有一丝……仙域的味道?怪胎!有意思!”

赢氏老妪浑浊的目光也落在孟青云身上,带着一丝悲悯:“孩子,你身上的怨气很重,魔性初生,前路坎坷啊。”

杨云澈则饶有兴致地看向玄阴子:“玄阴子,你鬼鬼祟祟带这小子旁观,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是又想蛊惑人心,行你那‘灵魔同参’的邪道?”

玄阴子面对几位元婴老怪,并无惧色,反而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诸位道友何必如此戒备?贫道不过带这位孟小友见识见识世面罢了。至于‘灵魔同参’……嘿嘿,此乃大道之一,何来邪正之分?诸位皆是此界顶峰,当知此界困局。元婴即绝顶,飞升无门!贫道不过是想寻一条出路,而这位孟小友……”他指向孟青云,“身具异禀,灵魂斑驳,能兼容并蓄,正是突破此界天道残缺桎梏的一线希望!他是钥匙!贫道欲与他合作,共探超脱之路,有何不可?”

他没有避讳孟青云,直接将目的和盘托出。一方面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另一方面也是向孟青云展示“坦荡”——在绝对实力面前,阴谋显得可笑,不如以利诱之。

孟青云听着玄阴子的话,感受着周围元婴老怪们审视的目光,心中冰冷。他知道玄阴子是在利用自己,但对方说的也是事实。在这些老怪物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有价值的“异数”或“工具”。实力!没有实力,连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清晰的界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魔念,抬起头,迎着几位老怪物的目光,问出了一个困扰他已久、此刻却无比清晰的问题:

“诸位前辈,晚辈孟青云有一惑,恳请解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修行路上,何为正?何为邪?正道法门与邪道法门,界限何在?修习正道法门者,便是善?修习邪道法门者,便是恶?若以邪道法门行善举,以正道法门行恶事,又当如何评判?”

他的问题,带着家破人亡的血泪,带着对自身道路的迷茫,也带着对玄阴子所言的“大道无分正邪”的尖锐质疑。

“哈哈哈……”出乎意料,几位老怪物闻言,非但没有斥责,反而发出了低沉的笑声,并非嘲笑,而是一种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了然。

“好问题!”亓家的青衫剑客眼中精光一闪,率先开口,声音如剑鸣般清越,“正邪?小娃娃,你且看这刚刚落幕的大戏!那崔弘正,世家魁首,满口仁义道德,治国安邦,修的可是堂堂正正的浩然正气?可行事如何?构陷忠良,草菅人命,为一己之私欲,搅得朝堂腥风血雨,甚至妄图操控皇权更迭!此为正?此为邪?那永昌伯府管事,区区凡人走狗,仗势欺人,视百姓如草芥,当面毁证灭迹,嚣张跋扈,他可曾修习半分邪法?此又为何?”

赢氏老妪接口,声音温厚却直指核心:“正邪之分,不在法门,而在人心,在行止!天道昭昭,自有其衡量的尺度。你所言‘以邪道行善’、‘以正道行恶’,问得好!修炼那吞噬魂魄、血祭生灵的至邪之法,纵然救了一人,其业障之深重,天道清算之时,必遭万劫不复!反之,修习煌煌正道,若心术不正,以法谋私,残害无辜,其罪孽同样深重,渡劫之时,心魔反噬,天雷加身,绝无幸理!”

萧家老者捋须,目光深邃:“修行之道,法门万千,皆是求索超脱的路径。灵气、魔气、妖元、鬼力……不过是天地间不同属性的能量。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关键在于持法之人!心存善念,以力护道,纵使法门偏激些,亦不失为一条荆棘之路;心怀恶念,纵使手持煌煌正法,也不过是披着羊皮的豺狼,终将被天道所弃!这‘道’,在你心中,在你足下,不在法门的名号之上!”

杨槿看着孟青云若有所悟又依旧挣扎的眼神,补充道:“小子,记住一点。天道无情,却至公。你每行一事,每动一念,无论你修炼什么法门,无论你如何伪装,这笔账,都给你记着!在你突破大境界,尤其是渡那元婴天劫,乃至若有朝一日能触及此界极限、试图破开牢笼之时,这些因果业力、功德罪孽,都会化作最猛烈的心魔劫、最狂暴的天雷火!渡得过,海阔天空;渡不过,身死道消!这才是真正的‘正邪’审判!所以,选择什么路,修什么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持何种心,行何种事!”

几位元婴老怪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轰然撞入孟青云的心神!他们用最残酷的现实和最朴素的道理,彻底解构了他心中非黑即白的正邪观念。力量无善恶,善恶在于心!天道自有其运行的法则,功过自有其清算之时!

玄阴子在一旁听着,眼中幽光闪烁,并未反驳。这些道理,他也懂,甚至更深谙此道。他只是选择了一条更激进、更捷径的路,并相信孟青云这把“钥匙”能帮他规避或承受那天道的清算。

“多谢诸位前辈解惑!”孟青云深深一揖,眼中的迷茫并未完全消散,却多了一份沉凝和决断。他明白了,纠结法门正邪毫无意义。重要的是目标,是心志,是承担选择所带来的因果!他要力量,足以打破一切桎梏、主宰自身命运的力量!为此,他不惧踏上荆棘之路,不惧沾染污秽,但他心中自有一杆秤!若这力量最终引他堕入真正的邪魔之道,成为只知杀戮吞噬的怪物,那便是他孟青云该死!但在那之前,他要用这力量,撕碎所有加诸于他和他在乎之人身上的不公与枷锁!

他不再看那些元婴老怪,转身看向玄阴子,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玄阴道长,三日后,子时,孟府旧址,我等你。” 这是他对那条充满毁灭与未知的“灵魔双修”之路的最终答复。

玄阴子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他知道,这把钥匙,终于握在了手中。

几位老怪物看着孟青云的选择,并未阻拦。杨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忧虑,但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路,终究要自己走。萧家老者等人则微微摇头,身影相继淡去,消失无踪。对他们而言,孟青云只是此界无数挣扎灵魂中的一个,虽有特殊,但能否真正破局,尚未可知。此界的困局,依旧如阴云笼罩。

碧落的身影,悄然隐在更远处的云层之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孟青云决绝地选择与玄阴子同行,看着他身上那愈发明显的魔性气息,一颗心沉入谷底。她明白,那个她认识的孟青云,正一步步走向深渊。而玄阴子所图,恐怕远不止一个“钥匙”那么简单。她必须做些什么了。

皇宫广场上,杨慎也看到了钟楼方向那短暂的冲突和孟青云随玄阴子离去的背影。他认出了孟青云,那个白云道长的记名徒弟,也曾经在镇异司作战的巡狩卫,如今却气息诡异,与邪修为伍。这让他心头沉重,仙凡混居的世界,光怪陆离,人心叵测,前路依旧漫漫。

他收回目光,望向父亲和二叔,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坚定而理性的光芒:“父亲,二叔。慎儿想好了。我选择留下。”

杨云澍和杨云澈都看向他。

“《仙凡律》虽立,天刑台将成,但这框架之下,血肉如何填充?规则如何执行?凡俗百姓如何在新的秩序下真正获得安宁?修士与凡人之间千丝万缕的摩擦如何化解?这一切,绝非一纸律文或绝对力量就能一劳永逸。”杨慎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我亲历了这第一滴血,深知其中艰难。我的理想,‘以民为秤’,并非只为求得一个结果,更在于这求索的过程,在于这规则之下,每一个平凡生命的悲欢能否得到公正的倾听与回应。天刑台首任台主之责,我当仁不让!”

他顿了顿,看向祖地方向,眼中带着对更高境界的向往,但语气更加坚定:“至于更高的修为,更广阔的世界……待此界秩序稳固,待后继有人,我自会踏上归途,追寻大道。那时,我将带着此界治理的经验与对苍生的体悟,或许能看得更远,走得更稳。现在,这里更需要我。”

杨云澍看着儿子眼中那经过血火淬炼、权力颠覆后依旧不灭的赤诚与担当,欣慰地点点头:“好!好男儿志在四方,亦能守土尽责!慎儿,你长大了。此路艰难,但有天刑台之权,有《仙凡律》为凭,更有为父与你二叔、叔公乃至整个杨家为你后盾!放手去做吧!”

杨云澈拍了拍杨慎的肩膀,笑道:“小子,有志气!那咱们杨家,就在你身上再押一注!记住二叔公的话,修为别落下!拳头不硬,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可不少!”他屈指一弹,一道凝练的剑意没入杨慎眉心,“遇到硬茬子,捏碎它!二叔的剑,随叫随到!”

杨慎心中一暖,重重抱拳:“多谢父亲!多谢二叔!慎定不负所望!”

仙凡混居的大幕,伴随着《仙凡律》的天道烙印和天刑台的即将建立,正式拉开。杨慎选择留下,成为新秩序的奠基者与执行者,他的“以民为秤”将在更宏大也更复杂的舞台上经受考验。而孟青云则跟随玄阴子,踏上了充满未知与危险的“灵魔双修”之路,寻求打破牢笼的力量。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在这风云激荡的大时代,各自延伸向不可知的未来。实力为尊的法则已展现得淋漓尽致,但人心的抉择与坚守,依旧是这法则之下最璀璨也最脆弱的光芒。

(第一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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