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带回的消息让摊位气氛更加凝重。熔火晶与疗骨藤的紧缺，意味着石蹄部落此次墟市之行的主要目标可能落空——没有熔火晶，部落过冬的取暖和部分武器淬炼会成问题；缺少疗骨藤，几位在狩猎中骨折重伤的战士恢复将遥遥无期。
“坚岩商会的人怎么说？”石叶忍不住问。
石痕脸色阴沉：
“他们说可以帮我们‘留意’，但要价是往常的三倍，而且要先付一半定金，还不保证能拿到货。”
他啐了一口，“分明是趁火打劫！”
阿母沉默着摩挲腰间的一块兽骨令牌，那是石蹄部落首领的信物。良久，她才开口：
“不只是涨价。我打听到，最近三个月，有三支前往‘熔火裂谷’和‘藤蔓深渊’的采集团队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各大商会库存都在快速消耗，新货却补不上。”
林悦安静听着，脑中迅速分析。物资紧缺、团队失踪——这背后显然不简单。千岩墟的水果然很深。
“那我们怎么办？”另一名战士焦急道。
“等。”阿母抬起眼，目光锐利，
“墟市才刚开始，真正的好东西往往在第三天‘大市’才会露面。明天我们先把手头的货物尽量换出去，多准备些灵珠和硬通货。同时，”
她看向林悦，“你跟我去个地方。”
林悦一怔：“我？”
“嗯。”阿母起身，示意林悦跟上，
“你的眼睛和来历，现在恐怕已经在某些人耳朵里了。与其等麻烦上门，不如主动去亮个相。”
石叶担忧道：“阿母，要去哪里？要不要多带几个人？”
“不必，就去‘坚岩商会’。石痕，你留下，照看摊位，机灵点。”
阿母从货物中挑出两件最精致的黑色石图腾护符，用柔软的绒皮包好，又取了小袋沉甸甸的东西系在腰间。
林悦跟着阿母走出石匠巷，重新汇入主道的人流。这次她明显感觉到，投向自己的目光更多了——好奇的、评估的、恶意的，如芒在背。她学着阿母的样子，目不斜视，步伐稳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好欺负”。
坚岩商会的据点位于千岩墟核心区域，是一座依着天然巨岩开凿的三层石堡，门前立着两尊狰狞的石像鬼雕塑，瞳孔处镶嵌着散发微光的矿石。进出的客人明显衣着更考究，气息也更强大。
阿母亮出石蹄部落的令牌，守门的护卫打量了她们几眼，尤其是多看了林悦一眼，才侧身放行。
石堡内部比想象中宽敞。一层是个巨大的展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矿石、金属、武器、护甲甚至一些奇异的生物标本，都用透明的晶罩保护着。几名衣着统一的侍者正在为客人讲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掩盖了墟市常有的浑浊气味。
阿母没有在一层停留，径直走向侧面一道石阶。石阶口守着两名气息沉凝、明显是高等战士的守卫。阿母递上令牌，低声道：
“石蹄部落，求见巴图管事，有生意要谈。”
其中一名守卫接过令牌检查，目光在林悦身上顿了顿：“这位是？”
“部落的贵客。”阿母言简意赅。
守卫点点头，示意同伴上去通报。片刻后，他侧身：
“请上二楼，巴图管事在‘黑岩厅’等你们。”
二楼更加安静，走廊两侧是一个个挂着不同兽首门牌的房间。黑岩厅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低低的谈话声。阿母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响起。
推门而入，房间不大，布置却颇为讲究。地上铺着厚实的兽皮地毯，墙上挂着几幅描绘矿脉和锻造场景的粗糙壁画。一张宽大的石桌后，坐着一名中年男性兽人——他有着灰褐色的皮肤，额头生有一对短而粗的弯角，鼻梁高挺，眼睛是浑浊的黄色，此刻正用一根骨质烟斗吞云吐雾。他身旁站着一名年轻些的随从，正低头记录着什么。
这就是巴图管事，坚岩商会在千岩墟的几位负责人之一，以精明和贪婪着称。
“石蹄的阿母，稀客。”
巴图没有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目光在阿母身上一扫，便定在了林悦脸上，尤其是她的眼睛。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笑容不变：
“还带了位……特别的客人。坐。”
阿母在林悦对面坐下，林悦则安静站在她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垂着眼，扮演着合格的“随从”角色。
“巴图管事，直说吧，熔火晶和疗骨藤，到底什么情况？”
阿母开门见山，将包好的图腾护符放在桌上，
“这是今年新出的‘黑曜守护符’，掺了少许地心铁粉，对土石属性修炼有微弱的宁神辅助效果，共十枚，作价如何？”
巴图慢悠悠地打开绒皮，拿起一枚护符仔细端详，又输入一丝灵力感受，点了点头：
“成色不错，比往年有长进。一枚，可按二十标准灵珠收，或者换等值的普通货物。”
这个价格比阿母预期低了一成，但她没有争辩，只是问：
“若用来换熔火晶或疗骨藤呢？”
巴图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阿母，你也知道现在行情。熔火晶，指甲盖大小一块，就要五十灵珠，而且有价无市。疗骨藤，一尺长的完整藤段，八十灵珠起。你这十枚护符，加起来也就够换一小块熔火晶或者大半截疗骨藤——还得看我有没有货。”
阿母的手在桌下微微握紧，语气依旧平稳：
“往年这价格能换三倍的数量。货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巴图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有些飘忽：
“告诉你也无妨。‘熔火裂谷’深处，最近不太平。有传言说，地火暴动，惊醒了沉睡的古老生物。至于‘藤蔓深渊’，则是几个大型采集团队起了冲突，死了不少人，现在那片区域被几个势力划界封锁了。”
他弹了弹烟灰，
“我们商会虽然有些库存，但要优先供应老主顾和……某些大人物。”
话里的意思很清楚：石蹄部落还不够格。
阿母沉默片刻，从腰间解下那个小袋，推到巴图面前：“加上这个呢？”
巴图打开袋口，里面是七八颗鸽卵大小、呈现暗金色、内部似乎有液体流动的奇异矿石。
“‘流金沙金矿’？品质不错。”
他掂了掂袋子，
“能加五十灵珠。但这依旧不够。”
谈判似乎陷入了僵局。巴图的目光再次飘向林悦，这次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阿母，你这位客人……看着不像边荒人士。这双眼睛，更是罕见。不知来自哪方势力？说不定，这位客人背后的关系，能帮上忙呢。”
终于来了。阿母心中一凛，知道这才是巴图愿意花时间见她们的主要原因——他对林悦产生了兴趣。
林悦抬起头，迎上巴图的目光。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那种平静到近乎淡漠的眼神回视，仿佛对方在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我来自……很远的地方。”
林悦缓缓开口，通用语依旧有些磕绊，但语调平稳，
“与石蹄部落，是暂时的同行者。我的眼睛，”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是血脉的印记，也是……麻烦的来源。”
她没有承认什么“旧主”，也没有否认，只是给出了一个模糊而充满暗示的回答。
巴图眯起眼：“麻烦？什么麻烦能追到千岩墟来？”
“有些麻烦，不需要追。”林悦轻声说，“它会自己找上门。比如……好奇，和贪婪。”
这句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带着一丝警告。巴图身边的随从脸色一变，但巴图本人却哈哈笑了起来，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有意思。小客人说话很直爽。不过在这千岩墟，好奇和贪婪，才是最不稀奇的东西。”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盯着林悦：
“我对你的眼睛很好奇。它们让我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关于能够看穿迷雾、辨识珍宝、甚至窥见命运的‘真实之眼’。当然，传说只是传说。不过，如果你的眼睛有什么特殊能力，或许我们可以合作。比如，帮我鉴定几件‘难以判断’的货物？报酬嘛……熔火晶和疗骨藤，也不是不能商量。”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试探，并且利用。
阿母脸色微变，正要开口，林悦却轻轻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林悦看着巴图，忽然微微弯起了嘴角。那是一个极淡的、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却让她整张脸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怯弱，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邃。
“巴图管事，”
她用更慢的语速说，
“我的眼睛，确实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你腰间那块‘暖阳玉’，左下角有一道极细微的‘暗裂’，正在缓慢吸收你火属性的灵力，长久佩戴，对你并无益处。又比如，你身后壁画中隐藏的第三只‘岩瞳’，左眼瞳孔的颜料，是新补上去的，与周围色泽有微弱差异。”
巴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下意识摸向腰间佩玉，又猛地扭头看向墙上的壁画——那幅画描绘的是矿工挖掘的场景，背景岩石纹理中，确实巧妙地隐藏着几只象征监工或神灵的“岩瞳”，不仔细数根本不会注意。第三只岩瞳……左眼？
他死死盯着壁画，脸色变幻不定。那块暖阳玉的暗裂，是他前些日子不慎磕碰所致，连他最亲近的随从都不知道！而壁画的秘密……那是上一任管事留下的隐秘机关，只有历任管事知晓，用于藏匿最重要的小件物品或传递密信。第三只岩瞳左眼，正是最近一次使用后，机关闭合时留下的一点几乎不可察的痕迹！
这个看似柔弱的异族，竟然一眼就看穿了？！
房间内陷入死寂。随从不明所以，阿母也惊讶地看着林悦。巴图缓缓转回头，再看向林悦时，眼神已彻底不同，充满了惊疑、忌惮，以及一丝火热的贪婪。
“你……”巴图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看到的，不多，但足够。”
林悦收回目光，重新变得低眉顺目，
“合作，可以。但有两个条件。”
“……你说。”巴图的语气郑重了许多。
“第一，我和石蹄部落是同伴。给他们的价格，按往年市价上浮一成，这是紧缺的合理溢价，不是敲诈。并且，保证有货。”
巴图眼皮跳了跳，盘算片刻，咬牙点头：
“可以。但数量有限，熔火晶最多三块标准大小，疗骨藤最多两尺。”
“第二，”
林悦抬起眼，那双异色瞳眸直视巴图，
“我只帮你看三件东西。而且，我不进你的秘库，不去危险之地。东西拿到这里来，我当着阿母的面看。看完，交易完成，你我两清。我的眼睛和能力，与你、与坚岩商会再无瓜葛。你不得再打听我的来历，不得再派人骚扰或跟踪我和石蹄部落的人。”
条件清晰而强硬，堵死了巴图后续利用或控制她的可能。
巴图脸色阴晴不定。三件东西……太少了。但这个异族的神秘和表现出来的能力，让他不敢用强——万一她真有恐怖的背景呢？而且，三件关键的、商会鉴定师也拿不准的货品，若能准确判断，价值或许远超那点熔火晶和疗骨藤。
“成交！”
巴图终于下定决心，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带有灵力印记的兽皮契约，
“口说无凭，立契为证。以墟市之灵和坚岩商会的信誉为誓。”
契约很快拟好，条款与林悦所说一致。双方用各自的方式留下印记，林悦用的是阿母提供的一滴特殊药水混合血液形成的符号。契约一式两份，各自收起。
“明日此时，还是这里。”
巴图将图腾护符和流金沙金矿收起，又写了张提货凭证给阿母，
“熔火晶和疗骨藤，凭此去一层库房提取。多出的灵珠差额，用这批货抵了。”
阿母接过凭证，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看向林悦的眼神更加复杂。
离开坚岩商会石堡时，天色已近黄昏。墟市各处开始亮起各色光芒——有普通的火把、油灯，也有散发冷光的矿石、会发光的植物，甚至一些悬浮的光球，将这座岩石城池点缀得光怪陆离。
回石匠巷的路上，阿母沉默了很久，直到接近摊位，才低声问：
“你……真的能看到那些？”
林悦脚步微顿，轻声道：
“一部分是观察和推测。暖阳玉的灵力流动有细微阻滞，画作的颜料新旧有肉眼难辨的差异……我的眼睛，确实对一些细节和能量流动比较敏感。”
她没有完全说实话。空间对身体的潜移默化改造，让她的感知远超常人，配合细心观察和逻辑推理，往往能得出惊人结论。至于“真实之眼”的传说？她不知道，但那不妨碍她利用别人的联想。
阿母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追问，只道：
“明天我陪你过来。巴图不可全信。”
“我明白。”林悦点头。
她当然不会完全相信那个贪婪的管事。但至少，她用一次有限的“合作”，为石蹄部落换来了急需的物资，也暂时用一个更神秘的“能力者”形象，替代了“稀罕货物”的印象。这能震慑一部分宵小，但也可能引来更强大的窥视者。
走在越来越暗的巷道中，林悦摸了摸贴身藏着的那份契约。明天，她要面对的是什么“难以判断”的东西？巴图会拿出什么来试探她的深浅？
她不知道。但她清楚，在千岩墟，想要安稳，就必须展现出足够的价值，以及……足够的不可轻易触碰。
夜色渐浓，墟市的喧嚣并未停歇，反而在光影中发酵出另一种躁动。岩石的缝隙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
不远处的阴影里，几道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目光如跗骨之蛆，牢牢锁定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