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聚义厅。
晨光透过敞开的厅门,洒在青石地面上,映出堂内略显紧张的气氛。
晁盖端坐虎皮交椅,眉头微锁,望着下方分立两边的头领。
左边以吴用、林冲、阮氏三雄、石墩为首,人人神色肃然,身姿挺拔,眼神中带着一股锐气与坚定。
右边则以新近上山不久,以及原本王伦旧部中部分心思活络者为主,如杜迁、宋万,以及几位新提拔的小头目,他们目光游移,或低头看着地面,或偷偷观察晁盖脸色。
厅堂中央,摆放着几口打开的箱笼,里面是绸缎、金银器皿,还有几封文书。
这是昨日阮小七带人截获的一支过往商队所得,并非寻常客商,而是与济州府某位官员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货船。
“诸位兄弟,”
晁盖开口,声音沉稳。
“这批货,依咱们梁山新立的规矩,缴获归公,登记造册,而后按需分配,优先保障英烈祠用度、讲武堂开支,以及兄弟们的粮饷军械。大家可有异议?”
“天王哥哥处置公正,我等并无异议!”
林冲率先抱拳,声音洪亮。
阮小二、阮小五等人也纷纷附和。
然而,右边人群中,一个名叫刘三的新头目,舔了舔嘴唇,上前一步,躬身道:
“天王,军师,林教头……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用羽扇轻摇,目光淡然:
“刘头目但说无妨。”
刘三搓着手,陪着笑道:
“咱们梁山兄弟,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以往得了财物,都是当场分派,大伙儿图个痛快。如今这……这缴获归公,再行分配,虽说规矩严整,但兄弟们私下里总觉得,少了些即时的好处,这手头……不免有些紧巴巴的。”
他身后几人也跟着点头,杜迁、宋万虽未说话,但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赞同。
林冲脸色一沉:
“刘三!你这是什么话?立下规矩,便是为了梁山长远之计!若都只图眼前痛快,与那打家劫舍的流寇何异?如何对得起‘北望’二字!”
刘三被林冲气势所慑,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小声嘀咕:
“林教头说的是大道理……可,可兄弟们也得过日子不是?再说了,咱们现在占了这梁山泊,兵强马壮,官府一时也奈何不得。若是能……能寻个稳妥的门路,让朝廷招安了,大伙儿都能博个官身,光宗耀祖,岂不胜过在这水泊里终日担着‘贼寇’的名声?”
“招安”二字一出,厅内气氛骤然一凝!
晁盖猛地一拍座椅扶手,霍然站起,虎目圆睁:
“住口!刘三,你竟敢在此妄言招安!我梁山立寨之本乃是‘北望’,志在驱逐胡虏,匡扶华夏!岂能向那昏聩朝廷摇尾乞怜,做那鹰犬之徒!”
他声若雷霆,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刘三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天王息怒!小的胡言乱语,小的该死!”
但众人心中都清楚,刘三这番话,绝非他一人之想。
山寨壮大,人员混杂,并非所有人都真正理解并认同那“北望”的沉重与艰难。
更多人上山,或许只是为了活命,为了吃一口饱饭,甚至……还存着那份“杀人放火受招安”的旧梦。
而这“旧梦”,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放大、传播。
吴用目光扫过右边那些神色各异的面孔,心中了然。
他轻咳一声,开口道:
“天王息怒。刘头目也是一时糊涂。”
他转而看向众人,语气变得深沉:
“诸位兄弟,可曾想过,为何我华夏故土,屡遭胡骑践踏?为何我等中原百姓,要颠沛流离,受尽屈辱?”
“非我华夏无人,实乃朝廷懦弱,纲纪败坏,只知苟安,不思进取!”
“招安?呵呵,即便朝廷一时应允,我等也不过是他人手中棋子,用之则弃。待到鸟尽弓藏之日,悔之晚矣!”
“唯有握紧手中刀枪,立定‘北望’之志,在这梁山泊练就一支真正能保家卫国的铁军,方是我等安身立命、建功立业之根本!”
吴用的话,引经据典,剖析利害,让左边众人听得频频点头,右边一些人也露出思索之色。
但分歧的种子,已然埋下。
会后,众头领各自散去。
晁盖留下吴用、林冲、阮小二、石墩几人,面色凝重。
“军师,林教头,石墩兄弟,你们也看到了。山寨大了,人心也杂了。这‘招安’的歪风,不知从何处刮起,若不及时制止,恐成大患!”
石墩沉声道:
“天王,此风绝非空穴来风。据我观察,杜迁、宋万两位头领,近日与一些新上山的、来历不明之人走动颇近。那些人看似普通,但言谈间,总有意无意提及招安的好处,或是散布对‘北望’之路艰难险阻的夸大之词。”
林冲怒道:
“必是铁鸦军的奸细混了进来!待我点齐人马,细细排查,将这些害群之马揪出来!”
“林教头稍安勿躁。”
吴用摆了摆手,眼神睿智。
“揪出几个小卒容易,但难以根除祸源。铁鸦军行事诡秘,其意在从内部瓦解我等。我们需以阳谋对阴谋。”
他看向晁盖:
“天王,当务之急,是进一步巩固我‘北望’根本。”
“其一,讲武堂需加大宣讲力度,不仅要讲大义,更要让兄弟们明白,唯有自身强大,方有出路,招安不过是饮鸩止渴。”
“其二,三大纪律必须严格执行,尤其是缴获归公与分配制度,务必做到公平、透明,让所有兄弟看到,跟随‘北望’之路,不仅有前途,更有实实在在的保障。”
“其三,需牢牢掌握军权与财权。林教头继续整训马步军,阮氏兄弟牢牢掌控水军。至于钱粮度支……”
吴用目光转向石墩:
“石墩兄弟精于计算,处事公允,不如就请石墩兄弟暂代这钱粮总管一职,建立明晰账目,所有开支用度,皆需经其核准,定期向天王及众头领公示。如此,可绝了某些人从中渔利、拉拢人心的念想。”
晁盖闻言,大为赞同:
“军师此议甚好!石墩兄弟,这千斤重担,就交予你了!”
石墩也不推辞,拱手应下:
“石墩定不负天王、军师所托。”
自此,梁山内部,虽未公开决裂,但以晁盖、吴用、林冲、三阮、石墩为核心的“北望”派,与以部分旧部、新附头目为主,心思浮动的“招安”派,隐然成形。
“北望”派通过讲武堂不断强化理念,通过严格军纪整肃队伍,更通过石墩牢牢掌握了山寨的钱粮命脉。
而“招安”派,则在杜迁、宋万等人若有若无的纵容下,以及某些神秘“说客”的暗中引导下,继续传播着对“北望”前路的疑虑,和对“招安”好处的憧憬。
双方在人事安排、物资分配、乃至日常操练的侧重点上,都开始出现微妙的摩擦和争论。
这一日,水寨码头。
阮小七正带着水军弟兄操练新演练的阵型,杜迁手下一个名叫赵梆子的小头目,带着几人醉醺醺地路过,看着水军忙碌,嗤笑道:
“练!整天就知道练!练得再好,还能真打到北边去?不如想想办法,多弄些金银,将来招安了,也好打点上下!”
阮小七脾气火爆,闻言大怒,操起一根船篙就要冲过去:
“直娘贼!你说什么屁话!”
幸好被阮小二死死拉住。
阮小二冷冷地盯着赵梆子:
“赵头目,管好你的人,也管好你的嘴!再敢乱我军心,休怪阮某不讲情面!”
赵梆子悻悻地啐了一口,带着人晃晃悠悠地走了。
远处山坡上,陈稳与钱贵将码头这一幕尽收眼底。
“分裂已显。”
钱贵低声道。
“铁鸦军渗透之力,无孔不入。杜迁、宋万等人,虽未必真心投向铁鸦军,但其短视与摇摆,已成了内部隐患。”
陈稳目光平静,并无太多意外。
“理念之争,从来不易。‘北望’之路,注定充满荆棘。”
“我们能做的,便是助晁盖,将这‘北望’的根,扎得更深,更牢。”
他顿了顿,道:
“石墩掌管钱粮,是一步好棋。接下来,要让所有梁山兄弟看到,跟着‘北望’派,不仅能吃饱饭,更能看到希望,拥有尊严。”
“通知我们的人,可以开始向梁山输送一批急需的物资了,尤其是药材、铁料,通过石墩的手分配下去。”
“另外,让讲武堂多讲一讲契丹、党项人寇边烧杀抢掠的实例,激发同仇敌忾之心。”
“是。”
钱贵应下,又道:
“宋江那边,阎婆惜已被灭口,但其家中搜出的书信副本,似乎落入了某些人手中。他如今在郓城,已成惊弓之鸟。”
陈稳眼神微冷:
“铁鸦军在逼他上山。我们要做好准备,一旦宋江上山,梁山内部的斗争,将更为激烈。”
山雨欲来风满楼。
梁山泊这片刚刚燃起“北望”星火的水域,尚未迎来外部官军的重压,内部的暗流,已开始汹涌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