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贤盯着手里的马克杯,瓷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像极了那年夏天宿舍窗玻璃上的雾气。天宇正坐在对面剥橘子,指腹碾过橘子皮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忽然抬头冲他笑:“发什么呆?橘子都快被我剥完了。”
就是这个笑。
嘴角先往两边扯,眼角跟着弯出两道浅纹,左边的法令纹比右边深一点——和记忆里那个总在凌晨帮他占图书馆座位的舍友天宇,笑得分毫不差。
曾小贤的手指猛地收紧,马克杯差点从掌心滑出去。温热的咖啡溅在虎口,他却没感觉到烫,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被塞进了团棉花,天宇后面说的话全变成了模糊的杂音。
“你怎么了?”天宇递过来一瓣橘子,指尖碰到他的手背时,曾小贤像被针扎似的缩回手。
这一下触碰太熟悉了。大三那年他发着高烧躺在床上,也是这样微凉的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凉水浸湿的毛巾、混着药味的温水——舍友天宇就是这样,明明自己怕黑,却敢摸着黑跑遍大半个校园去买退烧药,回来时裤脚还沾着草屑,说“路上被石头绊了一跤”。
“没事。”曾小贤勉强扯出个笑,目光却不由自主追着天宇的动作。对方正把橘子瓣摆成圈,摆到第七瓣时突然停住,皱着眉数了数,又把最边上的一瓣挪到中间——这个强迫症般的小动作,和当年舍友整理笔记时一模一样。那时天宇的笔记本永远按“章节+题型+易错点”分类,连荧光笔的颜色都严格对应重要程度,曾小贤总笑他“活得像台精密仪器”,却总在考前捧着人家的笔记当救命稻草。
“对了,”天宇突然开口,伸手敲了敲桌子,“上次你说想找那首老歌,我帮你找到了,就在我U盘里。”他说话时习惯性轻叩桌面,食指第二关节那里有块浅浅的茧——和舍友天宇敲代码时的姿势完全重合,那是常年握鼠标磨出来的痕迹。
曾小贤的呼吸一下子变沉了。他记得舍友天宇的右手也有块这样的茧,那时他们挤在宿舍的旧电脑前改广播剧剧本,天宇敲键盘的速度快得像弹钢琴,茧子在屏幕光下泛着淡白的光,他还打趣说“这是程序员的荣誉勋章”。
“你U盘里是不是还存着……”曾小贤的声音有点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存着大三那年的广播剧录音?”
天宇挑眉的弧度都和记忆里的人如出一辙:“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瞎编的玩的,音质差得很,你还想听?”
就是这句!
当年舍友天宇把录音文件发给时,也是这样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挑眉,说“瞎编的玩的”。那段广播剧里,曾小贤配莽撞的骑士,天宇配腹黑的巫师,最后巫师被骑士的傻气传染,居然帮着骑士打败了恶龙。录音结尾有段杂音,是天宇没关麦,小声说“其实骑士一点都不莽撞,就是太善良啦”。
曾小贤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窗外的阳光刚好移到天宇的肩膀上,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像极了毕业典礼那天,舍友天宇穿着学士服站在礼堂门口的样子——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天宇抱着他的肩膀说“以后做电台主播,别忘了给我留个专属点歌时段”。
“你……”曾小贤的指尖在颤抖,想问的话太多,挤在舌尖反而说不出口。是你吗?当年毕业时说要去南方做程序员,却突然断了联系的天宇?是那个总把牛奶让给他喝、自己啃干面包的天宇?是说“你的声音适合讲故事,一定要坚持下去”的天宇吗?
天宇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橘子瓣掉在桌上:“怎么突然这么激动?”他弯腰去捡的瞬间,后颈露出一小片皮肤,那里有个淡红色的小疤——曾小贤的呼吸骤然停住。
大三那年宿舍篮球赛,天宇为了替他挡球,被对方手肘撞到后颈,流了点血,结疤后就留下这么个浅浅的印记。当时曾小贤背着他去医务室,一路上骂他“傻不傻”,眼泪却打湿了他的衣领。
“没什么。”曾小贤慢慢坐下,指尖反复摩挲着马克杯的纹路,杯壁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却暖不了心里的寒意。不可能的,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也许只是长得像、习惯像、连小疤痕都像的陌生人……可为什么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连呼吸都带着疼?
天宇把捡起来的橘子瓣扔进垃圾桶,又剥了一瓣递过来,眼里带着疑惑:“你今天真的很奇怪,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曾小贤盯着那瓣橘子,果肉上还沾着点白色的橘络,像极了舍友天宇总爱挑给他的“最甜的那一瓣”。他接过橘子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却尝不出半点滋味——记忆里的味道、眼前的温度、重叠的身影,像被揉成一团的纸,堵在胸口,闷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我没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就是突然想起点以前的事。”
天宇没再追问,只是把剥好的橘子推到他面前,自己拿起桌上的书翻起来。阳光落在书页上,他翻页的手指修长,翻动时会轻轻压住纸页的右下角——和当年在图书馆,天宇帮他按住风里翻飞的笔记时,一模一样。
曾小贤低头看着那堆橘瓣,突然发现它们被摆成了个歪歪扭扭的星星形状。舍友天宇也总爱这样,把水果摆成各种小图案,说“生活得有点仪式感”。
疑惑的种子破土而出,顺着血管往心脏里钻——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巧合呢?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那个消失了五年的身影呢?那他当年为什么突然断了联系?为什么换了名字?为什么……假装不认识自己?
橘子的酸甜渐渐漫上来,带着点涩味,像极了分别那天的味道。曾小贤拿起一瓣橘子,慢慢嚼着,目光落在天宇低垂的眼睫上,心里的疑问像涨潮的海水,一寸寸漫过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