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安的名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萧琰和萧璟心中各自激起了不同的涟漪,却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必须立刻控制住此人!
然而,周明安身为随驾的吏部侍郎,官居要职,在朝中门生故旧众多,若无确凿证据,仅凭一个死士俘虏的攀咬,难以服众,更可能打草惊蛇,让其背后更庞大的网络隐匿更深。
萧琰重伤未愈,但帝王的敏锐与多疑让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他躺在临时安置的、守卫比之前森严数倍的新营帐内,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
“阿璟,”他唤来守在帐外的萧璟,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周明安……不能明着动。”
萧璟站在榻前,看着萧琰因失血而干裂的嘴唇,以及那双即使伤病也依旧试图掌控一切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情感的风暴,此刻却要迅速切换到权谋的频道。
“臣弟明白。”萧璟垂眸,“需引蛇出洞,或……让其自露马脚。”
“你有什么想法?”萧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倚重。经历火海之事,他似乎开始真正将萧璟视为可以商议大事的对象,而不仅仅是需要掌控的弟弟。
萧璟沉吟片刻,脑中飞速运转。周明安是老牌文官,深谙官场之道,行事谨慎,常规试探恐难奏效。
“周明安此人,最重清誉,亦最善经营人脉。”萧璟缓缓道,“或许……可以从他最近异常关心的事情入手。臣弟注意到,自皇兄重伤,他数次以探病为由接近中军大帐区域,虽被拦下,但其关切之情,似乎……过于殷切了。”
萧琰眼中寒光一闪:“他在打探朕的真实伤情?”
“不止。”萧璟抬起头,目光与萧琰交汇,“他还多次向负责粮草后续调配的官员‘建言’,认为如今前线战事胶着,陛下又……龙体欠安,应暂缓对磐石堡的增援,优先巩固后方防线,甚至……暗示可与北戎进行‘更务实’的接触。”
“更务实?”萧琰嗤笑一声,牵动了伤口,眉头微蹙,语气却冰冷如铁,“看来,他是觉得朕不行了,急着要为自己、为他背后的主子,找条后路了!”
萧璟心中凛然。萧琰果然一点就透。周明安这是在为可能的“变天”做准备,无论是萧琰不治,还是朝廷被迫与北戎和谈,他都想占据有利位置,甚至可能想借机推动有利于他背后势力的条款!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萧璟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皇兄伤势‘沉重’,昏迷不醒,由臣弟‘勉强’主持大局,内外交困,正是需要他这等‘老成谋国’之臣‘力挽狂澜’之时!”
他刻意模仿着周明安平日里那套冠冕堂皇的语气,带着一丝讥讽。
萧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竟缓缓勾起一抹近乎赞许的弧度:“好。就依你。朕……便再‘昏迷’几日。这出戏,由你来唱主角。”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补充道,“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稳住。”
“臣弟遵旨。”萧璟躬身领命。他知道,这是一场危险的表演,他必须把握好分寸,既要让周明安觉得有机可乘,又不能真的让局势失控。
消息被刻意放出。皇帝陛下伤势急剧恶化,持续昏迷,太医束手无策。靖王萧璟虽竭力支撑,但年轻识浅,威望不足,前线军心浮动,后方流言四起。
果然,不过一日,周明安便主动求见萧璟。
在临时充作议事处的偏帐内,周明安一身素色官袍,面容沉痛,眼中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精明与算计。他对着萧璟深深一揖,语气恳切无比:
“殿下!如今陛下危在旦夕,北戎大军压境,军心不稳,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殿下虽天资聪颖,然必竟年轻,值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啊!”
萧璟坐在主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疲惫,示意他继续说。
周明安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当务之急,是稳定大局!殿下应立即以监国之名,下令前线暂取守势,避免与北戎硬拼,保存实力。同时,应派得力之人,秘密与北戎接触,探听其和谈条件。若能以较小代价换取北境安宁,待陛下……唉,待日后局势稳定,再图后计不迟啊!此乃老臣肺腑之言,万望殿下三思!”
他说得冠冕堂皇,处处以“稳定大局”、“保存实力”为借口,实则包藏祸心。若真按他所说,前线士气必然崩溃,与北戎的“和谈”也必将丧权辱国!
萧璟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犹豫挣扎之色:“周大人所言……确有道理。只是,与北戎接触,事关国体,若传扬出去……”
“殿下放心!”周明安见萧璟意动,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忙道,“此事可由老臣秘密操办!老臣在朝多年,尚有几分人脉,定能寻得稳妥渠道,神不知鬼不觉!”
他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份“功劳”揽到自己身上,以便在未来的权力分配或“和谈”中占据主导。
萧璟看着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强压下心中的厌恶,故作沉吟道:“兹事体大,容本王……再想想。周大人先下去吧,今日之言,切勿外传。”
“老臣明白!殿下定要早做决断啊!”周明安再次躬身,这才志得意满地退了下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萧璟脸上的犹豫瞬间化为冰冷的嘲讽。他转向屏风后,低声道:“皇兄,都听到了?”
屏风后,萧琰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他的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被背叛的怒火与凛冽的杀意。
“好一个‘老成谋国’!好一个‘肺腑之言’!”萧琰的声音如同从冰缝中挤出,“朕竟不知,朕的吏部侍郎,早已将‘卖国’二字,琢磨得如此透彻!”
“他既然主动请缨去接触北戎,那我们便顺水推舟。”萧璟冷静地道,“正好可以借此,摸清他们与北戎勾结的具体渠道和条件,甚至……引出更深层的人物。”
“你去安排。”萧琰看向萧璟,目光复杂,“人手要绝对可靠,消息要随时回报。朕倒要看看,这条毒蛇,还能吐出多少信子!”
“是。”萧璟领命。他知道,与周明安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这场博弈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北境的战局,甚至天璇的未来。
他走出营帐,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中并无多少即将揭开谜底的兴奋,反而充满了沉重。周明安这样的朝廷重臣都能被渗透,那天璇内部,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画皮”之人?
而他自己,在这场越来越复杂的棋局中,又将走向何方?萧琰那份日益明显的“倚重”,是福是祸?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眼下,他需要集中精力,布好这个局,抓住周明安的狐狸尾巴。
就在他准备去布置人手时,苏婉悄然出现在他身侧,低声道:“殿下,监视周明安的人汇报,他回去后,秘密派人往东南方向去了,似乎是……通往戎族某个部落的路线。”
东南方向?不是正面对峙的北戎王庭主力?萧璟心中一动,难道周明安背后联系的,并非北戎王庭,而是其内部的某个部落势力?
这条线,似乎比想象的还要错综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