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安派往东南方向的人,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激活了萧璟布下的监控网络。消息被迅速传递回来,那人并未直接前往北戎王庭主力大营,而是绕道进入了黑风沼泽东南边缘,一个名为“灰雁湖”的区域。那里水网密布,地形复杂,是几个小型戎族部落的传统渔猎场,也因其隐蔽性,常成为三不管地带的非法交易场所。
“灰雁湖……”萧璟在临时指挥帐内,对着粗糙的北境地图沉吟。他指尖划过那片被标注为沼泽与湖泊交织的区域,目光锐利。“看来,我们的周侍郎,搭上的并非北戎王庭的线,而是其内部某个……不那么安分的部落。”
苏婉站在一旁,补充道:“据查,活跃在灰雁湖一带的,主要是‘黑水部’。该部落实力在北戎中不算顶尖,但以彪悍和善于驯养一种可用于沼泽潜行的‘鬼面鳄’着称。其首领兀脱,素有野心,对现任北戎大汗并不完全臣服。”
黑水部,兀脱。萧璟记下了这个名字。这与之前俘虏供出的,北戎内部有人与“烛龙”勾结的情报对上了!看来,前朝余孽选择的合作对象,正是北戎内部这些不安定的因素,试图从内部瓦解北戎,同时祸乱天璇,一箭双雕!
“周明安派去的人,是去联络黑水部,确认下一步计划,还是……另有图谋?”萧璟看向苏婉。
“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近,怕打草惊蛇。但根据其携带的物品判断,似是信物与……一份清单。”苏婉回忆着暗探的汇报,“清单内容不详,但猜测可能与交易有关。或许是承诺事成之后给予黑水部的‘酬劳’。”
交易……酬劳……萧璟眼中寒光闪烁。这“酬劳”,恐怕不仅仅是金银财宝,更可能包括割让土地、开放边境特权等丧权辱国的条款!周明安这群蠹虫,为了复辟前朝,竟不惜引狼入室,出卖家国!
“我们必须拿到那份清单,或者……弄清楚他们的具体计划。”萧璟沉声道。光有周明安意图通敌的指向还不够,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才能将其及其党羽一网打尽,同时也能摸清黑水部的底细和意图。
“灰雁湖地形复杂,黑水部在此经营多年,必有暗哨眼线。我们的人大规模进入,必然会被发现。”苏婉蹙眉,显然觉得此事难度极大。
萧璟踱步到帐边,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色,忽然道:“不必我们的人去。”
苏婉疑惑地看向他。
“周明安不是想‘秘密接触’吗?本王就给他这个机会。”萧璟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冷峭的笑意,“以本王监国的名义,秘密派遣‘特使’,携带‘诚意’,前往灰雁湖与黑水部接触,商谈‘合作’事宜。”
苏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殿下是想……李代桃僵?派我们的人,冒充周明安的信使?”
“不错。”萧璟点头,“周明安此刻定然焦急等待回音。我们抢在他的人与黑水部接上头之前,派人冒充其信使,带上经过我们‘加工’的‘清单’和‘诚意’,不仅能套取情报,或许还能……反向离间黑水部与‘烛龙’的关系。”
此计可谓兵行险着!一旦被识破,不仅前功尽弃,还可能激化矛盾。但若成功,收益亦是巨大。
“人选至关重要。”苏婉提醒道,“需胆大心细,熟悉戎族语言习俗,且绝对可靠。”
萧璟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人选——韩青!他本是镇北侯旧部,常年活动于北境,对戎族各部极为了解,且忠诚毋庸置疑。只是他身份已然暴露,恐怕……
“我去。”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帐外响起。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影七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帐外阴影处,脸上依旧戴着那副银质面具。
“你?”萧璟微微皱眉。影七武功高强,行事诡秘,确实是上佳人选。但他毕竟是萧琰的暗卫,其真正立场至今扑朔迷离。
影七走进帐内,目光平静地看向萧璟:“陛下已知晓此事。陛下口谕:此事由靖王全权处置,影卫听凭调遣。”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对黑水部与灰雁湖一带,还算熟悉。”
萧璟与苏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萧琰竟然将影卫的指挥权暂时下放给了他?这是何等的信任?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考验与捆绑?
“你有几成把握?”萧璟盯着影七问道。
“五成。”影七回答得干脆利落,“黑水部多疑凶狠,能否取信,要看带去的‘诚意’是否足够,以及临场应变。但若成功,可获知核心机密。”
五成把握,在眼下局面,已然值得一搏。
“好!”萧璟不再犹豫,“你需要什么?”
“一份足以让黑水部动心的‘礼物’清单副本,周明安信使的随身信物仿制品,以及……两个精通水性的帮手。”影七条理清晰。
萧璟立刻下令让人去准备。他亲自拟定了那份“礼物”清单,在上面“不经意”地加入了一些看似优厚、实则埋有隐患的条款,足以引起黑水部的兴趣,又能为日后反制留下伏笔。
当夜,影七便带着两名精心挑选的、擅长潜泳与伪装的好手,换上戎族服饰,带着仿制的信物和那份特殊的清单,如同三滴水珠,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前往灰雁湖的夜色之中。
萧璟站在营帐外,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中并无多少把握,只有沉甸甸的责任。这一步棋,关乎甚大。
他回到帐内,发现苏婉还未离开,正看着地图上灰雁湖的位置出神。
“担心韩青?”萧璟问道。他知道苏婉与韩青情同叔侄。
苏婉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地图上:“韩叔自有他的路。我只是在想,黑水部……当年我父亲镇北侯,曾与黑水部前任首领有过一面之缘,据说还曾并肩作战,击退过西边的马贼。没想到如今……”
物是人非,曾经的战友,可能已成为敌人背后的支持者。战争的残酷与利益的纠葛,足以改变太多东西。
萧璟沉默。他想起萧琰,想起他们之间那理还乱的关系。在家国利益与个人恩怨面前,很多东西都显得如此渺小,又如此……沉重。
“等影七的消息吧。”萧璟最终说道,“在此之前,我们还得陪周侍郎,把这出戏唱完。”
他走到案前,拿起一份关于前线军需的文书,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繁杂的政务之中。等待是煎熬的,但他必须稳住,必须让周明安相信,他这个“年轻识浅”的监国,正在他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向他们预设的轨道。
帐外,北境的风依旧寒冷,带着远方战火与近处阴谋的气息。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灰雁湖为中心,悄然织就。而网中的猎物,尚且不知,自己已然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