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寺,掌管皇族事务的机构,历来由辈分高、威望重的宗室亲王执掌。如今坐镇其中的,正是萧璟的两位皇叔公——性情古板、恪守礼法的瑞王,以及看似随和、实则心思深沉的裕王。
萧璟的突然到访,让两位老王爷有些意外。瑞王板着脸,依礼接待,言语间却带着疏离与审视。裕王则笑容可掬,言语热络,但眼底的精光却未曾减少分毫。
“璟亲王如今是朝廷功臣,北境英雄,怎么有空到我们这清闲衙门来了?”裕王笑着命人看茶。
萧璟拱手,姿态放得恭敬:“两位皇叔公说笑了。侄孙年轻,诸多礼法规矩还需长辈提点。此次北境之行,见识了边关将士不易,亦深感我天璇江山维系之艰。回京后,见朝中因皇兄伤势偶有流言,心中不安,特来向两位皇叔公请教,该如何安定宗室之心,稳固朝廷根基。”
他这番话,既表明了尊重,又将问题抛了出来,点出了流言的存在,看两位王爷如何接招。
瑞王哼了一声,捋着花白的胡须:“流言止于智者!陛下洪福齐天,自有天佑。你既回来了,当好生约束言行,恪守臣子本分,那些无稽之谈自然消散。”
这话看似公正,实则暗指萧璟若行为不端,便是流言的源头。
裕王则打圆场道:“瑞王兄所言甚是。不过璟亲王担忧的也不无道理。陛下不在京中,难免有人心思浮动。依老夫看,璟亲王如今威望正盛,正该多参与朝议,为陛下分忧,也让众人看看我萧家子孙的担当。”
又是想把他推上前台。
萧璟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参与朝议自是应当。只是侄孙久离朝堂,于政务生疏,且皇兄早有明谕,政务仍由内阁与六部协商,重大事宜需报北境定夺。侄孙若贸然插手,恐有违皇兄旨意,亦惹朝臣非议。”
他再次抬出萧琰的旨意,堵住了裕王的嘴。
裕王眼神微闪,笑了笑,不再坚持。
离开宗正寺,萧璟知道,这只是第一回合。这些宗室老狐狸,不会轻易罢休。
果然,次日大朝会,风波骤起。
紫宸殿上,文武百官分立两侧。因皇帝缺席,朝会由内阁首辅主持,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站在武官班首、一身亲王常服,身姿挺拔却难掩一丝病容(手臂伤势未愈)的萧璟身上。
例行政务奏报后,成国公一党的御史突然出列,高举笏板:
“臣有本奏!北境大捷,璟亲王殿下居功至伟,扬我国威,然陛下圣体违和,远在边关,国不可一日无主心骨。臣恳请,于陛下养伤期间,由璟亲王殿下暂摄朝政,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虽然众人皆有猜测,但如此直接地提出“暂摄朝政”,几乎等同于要求设立“监国”,这是要将萧璟彻底推到风口浪尖!
立刻有依附成国公的官员纷纷出列附议。
“臣附议!璟亲王殿下乃陛下亲弟,身份尊贵,能力卓着,正可担当此任!”
“如今朝中流言纷纷,正需殿下坐镇,以正视听!”
一时间,殿内请命之声此起彼伏,仿佛萧璟不接下这“监国”之位,便是辜负朝廷,不顾江山社稷。
萧璟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冰寒一片。他知道这是太后与成国公的阴谋,逼他表态。若接,便是坐实了流言,将自己置于炉火之上;若不接,便会被扣上“无担当”、“不顾大局”的帽子。
内阁首辅和几位中立的老臣眉头紧锁,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就在这气氛紧绷之时,萧璟缓缓出列,走到了大殿中央。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附议的官员,最后落在为首的那名御史身上,声音清朗,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陛下尚在,龙体虽有小恙,然圣心烛照万里,北境军务政务,皆在陛下掌控之中。本王离京前,陛下曾有明谕,朝廷诸事,依制而行,重大决策,快马呈报。尔等今日在此,妄议‘暂摄朝政’,视陛下权威于何地?视天璇法度于何地?”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直接将“暂摄朝政”的提议,拔高到了挑战皇权、无视法度的高度!
那御史脸色一白,强自争辩道:“殿下息怒!臣等绝无此意!只是为国事忧心……”
“忧心?”萧璟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若真为国事忧心,便该恪尽职守,做好分内之事!而非在此妄揣圣意,行此逼宫之实!”
“逼宫”二字一出,满殿死寂!所有附议的官员都吓得冷汗直流,连成国公的脸色也变了几变。
萧璟不再看他们,转身面向御座空悬的方向,躬身一礼,声音沉凝:“臣弟萧璟,蒙皇兄信重,返京安定人心,禀报军情。然臣弟才德浅薄,绝不敢僭越权柄,行监国之事。朝廷诸公,皆乃国之栋梁,各司其职,定能保朝局稳定,以待陛下凯旋!若有心怀不轨,借此生事,扰乱朝纲者,臣弟第一个不答应!”
他这番话,铿锵有力,既表明了对萧琰的绝对忠诚,又划清了自己的界限,更展现了对朝臣能力的“信任”,同时严厉警告了那些借机生事之人。
一时间,那些附议的官员噤若寒蝉,中立派大臣则暗暗点头,看向萧璟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审视与认可。这位年轻的亲王,并非只有军功,其政治手腕和应对危机的能力,同样不容小觑。
首辅见状,适时出声:“璟亲王所言极是!陛下虽在北境,然天威浩荡,朝廷法度井然。诸位同僚当各安其位,尽心王事,勿再妄议!退朝!”
一场风波,被萧璟以强硬的姿态暂时压了下去。
但萧璟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成国公和太后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他,也需要尽快找到破局的关键——那枚蟠龙玄铁令的主人。
退朝后,萧璟回到璟王府,季文正和沈玠早已等候,脸上带着兴奋与忧虑交织的复杂神色。
“殿下今日在朝堂之上,真是……锋芒毕露!”沈玠忍不住赞道。
季文正则更为沉稳:“殿下立威是好事,但也彻底得罪了成国公一党。他们后续必有动作。”
萧璟揉了揉眉心,今日朝堂交锋,看似他赢了,实则耗费心神。“可有新的线索?”
季文正压低声音:“殿下,我们暗中查访,发现一个可疑之处。约半年前,内务府曾有一批前朝旧物被清理出来,其中似乎就包括一些……样式特殊的令牌图样记录。但负责此事的太监,不久后便因‘失足落水’身亡了。”
内务府?前朝旧物?太监灭口?
萧璟眼神一凝。线索似乎真的指向了宫闱深处!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侍卫匆匆而入,呈上一封密信:“殿下,北境八百里加急,陛下亲笔!”
萧璟心中一凛,接过密信。这个时候,萧琰来信,所为何事?
他迅速拆开,信上依旧是那熟悉的、带着力道的字迹,内容却让他瞳孔微缩:
“京中事,朕已知悉。应对尚可,然锋芒过露,易折。成国公不足惧,慎防其联结宗室与宫内。朕已密令影卫助你,可酌情动用。另,北戎有异动,金帐王庭遣使欲入京‘谢罪’,恐有诈,需严加戒备。保重自身,待朕归。”
信不长,却信息量巨大。既有对他表现的评判(“应对尚可”),也有告诫(“锋芒过露”),更指出了潜在的威胁(宗室、宫内),甚至给予了一定的权限(动用影卫),最后还透露了北戎的新动向。
这封信,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再次跨越千里,轻轻拨动着京城的棋局。
萧璟握着信纸,指尖微微用力。
皇兄,你远在北境,却对京中局势了如指掌。
你究竟布下了多少眼线?
你这句“待朕归”,是提醒,还是……承诺?
他看向窗外玉京的天空,只觉得那张无形的网,收得更紧了。
而他自己,在这网中,是该顺势而为,还是……奋力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