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舟沿着苍尘古路又航行了数个时辰,周遭不再是纯粹的荒寂。
破碎的星辰残骸、废弃的人造浮岛、乃至一些明显经历过惨烈大战的堡垒废墟,开始零星出现在航路两侧,如同文明边缘的垃圾场,昭示着此地已非安宁之地。
最终,在一片由七块巨大蛇形陨石环绕形成的天然门户之后,一片喧嚣混乱的光影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是一片依托于一颗破碎行星残骸建立起来的庞大聚集地,各种奇形怪状的建筑杂乱无章地堆叠、拼接在一起,灵光闪烁,帆影幢幢。
无数大大小小的飞行法器如同趋光的蚊虫,在其中进进出出,带着一股野蛮生长的活力与危险气息。
这便是苍尘古路中段有名的三不管地带,情报与罪恶交织的漩涡七蛇墟。
陆凡将玄舟随意停靠在外围一个公共泊位,支付了足以让周牧和陈玉衡眼角抽搐的昂贵停泊费后,便独自一人,信步走进了这片龙蛇混杂之地。
墟市内部比远处看来更加混乱,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灵气、妖气、魔气混杂的怪异味道,以及不加掩饰的贪婪、警惕的目光。
吆喝声、争吵声、不明生物的嘶吼声不绝于耳。
陆凡无视了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径直走向墟市中心一座最为高大、也最为喧闹的建筑,招牌是由某种兽骨拼接而成,闪烁着血腥红光“蛇窟酒馆”。
推开厚重的、布满划痕的木门,一股混合着烈酒、汗味和淡淡血腥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酒馆内光线昏暗,形形色色的生灵聚集于此,有体型魁梧的兽人,有笼罩在黑袍中的神秘客,也有眼神凶狠的人族修士。
交谈声在陆凡进入的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扫过他看似平凡的身形和年轻的面孔,大多带着审视与漠然,随即又恢复了各自的喧嚣。
陆凡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此地最普通的灵茶,看似漫不经心地品着,实则强大的神识已如水银泻地般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捕捉着酒馆内流动的各类信息碎片,关于三垣圣城,关于近期星域大事,关于各方势力动向……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没过多久,酒馆大门被粗暴地撞开,一行十余人簇拥着一个面色倨傲、衣着华贵的青年走了进来。
青年眼神轻浮,嘴角带着一丝痞气,周身灵力波动不弱,显然背景不凡。
他身后跟着的护卫,个个煞气腾腾,修为最低也是合体境,为首的两人更是散发着洞墟境的威压。
“掌柜的!
老规矩,把最好的血蛇酿给本少主端上来!”
青年大大咧咧地喊道,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酒馆内扫视,最终,定格在了角落里的陆凡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透过窗户,看到了停泊在外围的那艘经过陆凡改装、虽尽力掩饰却依旧能看出几分不凡底子的玄舟上。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带着手下径直走向陆凡的桌子,周围的食客见状,纷纷低下头或移开目光,显然认得此人,不愿招惹。
“喂,小子!”
青年用折扇敲了敲陆凡的桌子,下巴微抬,“面生得很啊。
外面那艘船,是你的?”
陆凡眼皮都没抬,继续吹着杯中漂浮的茶叶,仿佛没听见。
青年脸色一沉,他身旁一个洞墟护卫立刻厉声喝道:“放肆!
裂骨帮少主问你话,聋了吗?”
裂骨帮,七蛇墟三大霸主之一,帮主裂天穹乃是问天境大能,凶名赫赫。
酒馆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众人看向陆凡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那裂骨帮少主见陆凡依旧无视,怒极反笑:“好,很好!
在本少主的地盘上,还没人敢这么嚣张。
看来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他炫耀般地高声道:“小子,听好了!
我爹裂天穹,乃是问天境大能!
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识相的,乖乖把这艘船献给本少主,再磕三个响头,本少主心情好,或许能饶你一条狗命!”
围观者中已有人发出低低的嗤笑,等着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如何倒霉。
陆凡终于放下了茶杯,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嚣张的少主,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说完了?”
陆凡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裂骨帮少主被这眼神看得莫名一悸,但嚣张惯了的他哪里肯示弱,狞笑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竟直接运转灵力,一掌朝着陆凡的天灵盖拍来!
掌风凌厉,带着刺骨的阴煞之气,显然是下了死手!
洞墟护卫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陆凡脑浆迸裂的场景。
然而,下一瞬,让所有人永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陆凡甚至没有站起来,依旧坐在椅子上,只是随意地抬起右手,如同驱赶一只扰人的苍蝇般,对着那扑来的少主及其身后的十余名护卫,轻轻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绚丽的光影效果。
就在他手掌挥出的瞬间,裂骨帮少主以及他带来的所有护卫,连同他们脸上的狞笑、释放的灵力,就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的尘埃,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蓬细微的血色雾气,随即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连一丝残魂都没有留下。
整个蛇窟酒馆,刹那间陷入了一种极致的死寂。
落针可闻。
之前还在嗤笑、议论的食客们,全都僵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酒杯从手中滑落摔碎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挥手之间,十余名高手,包括两位洞墟,灰飞烟灭!
这是何等手段?!问天境?
恐怕都不止!
陆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端起那杯灵茶,轻轻呷了一口,然后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死寂的酒馆。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冰封灵魂的寒意:
“还有谁,想看我的船?”
酒馆内,无人敢应答,甚至无人敢与他对视。
所有接触到那道目光的生灵,都如同被洪荒凶兽盯上,浑身冰冷,瑟瑟发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消息如同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七蛇墟:“七蛇墟来了个猛人,疑似问天境老怪!
裂骨帮少主踢到铁板,被随手一挥,全灭!”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驿站执事袍服、吓得面无人色的老者,连滚带爬地来到陆凡桌前,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
“前……前辈息怒!”
酒馆内死寂无声,只有那杯灵茶被陆凡端起时,细微的水波轻响。
跪在地上的驿站执事老者浑身抖如筛糠,额头紧紧贴着冰冷油腻的地面,不敢抬起分毫。
陆凡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又没错,跪这么实在干什么。”
老者闻言,身体猛地一颤,非但没敢起身,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这位爷越是平静,他心里的恐惧就越盛。
他可是亲眼看见,裂骨帮那伙人是怎么像尘埃一样被抹掉的。
“不过,”
陆凡轻轻吹开茶末,继续道,“我初来乍到,闹出点动静,总得表示一下吧?”
老者如蒙大赦,又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连忙从怀中颤巍巍地取出一枚散发着柔和星辉的玉简,双手高举过头顶,声音依旧带着颤音:“前辈明鉴!
小老儿……小老儿身无长物,唯有这份最新的《三垣圣城全览图》还算拿得出手,其内标注了圣城三垣最新、最详细的势力分布、禁忌区域与重要设施,愿献与前辈,聊表心意,万望前辈笑纳!”
陆凡瞥了那玉简一眼,神识扫过,确认无误,随手收起。
他放下一点灵钱在桌上,付了茶资,起身,在一片死寂和无数恐惧的目光中,悠然走出了蛇窟酒馆。
玄舟在苍尘古路上平稳航行,七蛇墟的喧嚣已被远远抛在身后。
舷窗外星光依旧,但舟内的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周牧与陈玉衡蜷缩在角落,连呼吸都小心翼翼,陆凡在七蛇墟那轻描淡写的一挥,彻底碾碎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突然,玄舟正前方的虚空毫无征兆地剧烈扭曲起来!
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抓住空间这块幕布,狠狠揉搓、拉伸。
璀璨的星光被扯碎、拉长,化作混乱的光流。
一个巨大的空间漩涡凭空生成,中心点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恐怖波动。
呜!
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巨兽咆哮的空间轰鸣穿透玄舟护壁,震得周牧和陈玉衡耳膜刺痛,神魂摇曳。
下一瞬,四道庞大无比的阴影,如同撕破水面跃出的洪荒巨鲸,悍然从空间漩涡中冲出!
那是四艘制式统一、比陆凡脚下这艘玄舟庞大数倍的战争楼船!
通体覆盖着暗金色的厚重装甲,船体上铭刻的璇玑殿星辰徽记熠熠生辉,散发出远比陈玉衡他们这艘巡查舟威严磅礴得多的灵压。
楼船表面,无数攻击性阵符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已然全部激活,森然的杀气瞬间锁定了陆凡所在的玄舟。
正是璇玑殿接到求援后,派出的精锐战力!
紧接着,四道浩瀚如海、威严如狱的强大气息,自那四艘战争楼船中升腾而起,如同四根擎天巨柱,镇压了这片星空。
空间都在这四股气息下微微震颤、哀鸣。
四个身影,并未显露真容,而是以巨大的神念法相形态,投影在楼船前方的虚空中。
一位法相周身缭绕着无数细密剑气,那些剑气如同活物,自行交织成玄奥剑图,割裂虚空。
一位法相身后悬浮着九面古朴龟甲,龟甲上符文流转,演绎着防御与封禁的至理。
一位法相脚下踏着一条火焰长河,灼热的高温让远处的星辰都似乎微微扭曲。
一位法相头顶悬浮着一枚巨大的眼眸虚影,眸光开合间,仿佛能洞穿万物本质,看破一切虚妄。
赫然是四位问天境大能!
而且绝非初入此境,其气息凝练厚重,显然在此境界沉浸已久。
“大胆狂徒!
竟敢劫持我璇玑殿法舟,杀害殿中弟子!
还不立刻束手就擒,滚出来受死!”
那剑气缭绕的法相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声波裹挟着凌厉的剑意,冲击着陆凡脚下的玄舟,让这艘被陆凡改造过的舟船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另外三位问天境强者的神念也如同无形巨网,牢牢笼罩此地,封死了所有退路。
角落里,陈玉衡先是极度狂喜,仿佛濒死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但随即感受到那四股如同星辰坠落般的恐怖威压,脸色又瞬间惨白。
他偷偷瞄向陆凡,却发现对方依旧背对着门口,似乎对四位问天境的降临……毫无反应?
不,有反应。
陆凡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星图中那四尊顶天立地的神念法相,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一丝……不耐烦?
他挠了挠耳朵,像是被那雷鸣般的吼声吵到,皱着眉头,用一种不大不小、却清晰传到外界星空的声音嘀咕道:
“喊那么大声干嘛?
吓到小朋友怎么办?
就算吓不到小朋友,吓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
“……”
星空死寂。
四位问天境大能的神念法相明显僵了一下,那剑气法相似乎没听清,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凡却像是来了兴致,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噼啪轻响,然后一步踏出,身影已然出现在玄舟之外,孤身悬浮于冰冷的虚空中,与那四艘战争楼船、四尊庞大的神念法相遥遥相对。
他体型渺小如尘,气势却丝毫不弱。
虚空中,四尊顶天立地的神念法相,八道蕴含着天地威严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聚焦在陆凡身上。
空间仿佛凝固了,星光在这凝重的威压下都显得黯淡。
然而,预想中的惊惧或者严阵以待并未出现。
那孤身立于舟前的黑袍青年,只是随意地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眼前不是四位执掌星辰意志的大能,而是四个不小心拦了路的普通修士。
“问天境?”
陆凡歪了歪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体内的存在发问,“听起来挺唬人的,具体是干嘛的?
很能打吗?”
他这近乎无知无畏的态度,让四位问天境大能的神念都产生了细微的波动,那是一种被极度轻视后引发的愠怒。
“哼,井底之蛙,连问天为何物都不知,也敢劫掠我璇玑殿法舟!”
那脚踏火焰长河的法相声音轰隆,带着灼热的气浪。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而带着绝对锋锐之意的女声,仿佛直接在所有生灵的心湖中响起,不算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源自灵魂层面的共鸣。
是风青依。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见到新奇玩具般的兴致,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点评意味:
“问天境?
勉强算是摸到了借势的门槛。
其核心,无非是神识足够坚韧,能与脚下星辰那懵懂初开的、如同婴孩般的天地意志沟通,甚至暂时与之共鸣。”
她语速不快,每个字却都如剑锋镌刻,清晰无比:
“到了这一步,你的意志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那片天地的规则。
心念一动,可引动地脉翻腾,火山喷发。
意之所向,可令江河倒流,气候剧变。
简单说,在你的地盘上,你言出法随,你就是天灾的化身。
星球不毁,你的力量源泉便近乎无穷无尽,镇压寻常洞墟,确实如同碾死蝼蚁。”
这番解释,并不是秘密,但由风青依以这种平淡中带着无尽傲然的语气道出,却别有一番令人心旌摇曳的意味。
尤其是落在周牧和陈玉衡耳中,更是让他们对问天境的威能有了更具体、也更绝望的认知。
然而,风青依的话锋随即一转,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不过,借来的力量,终究是借来的。
与星辰意志共鸣,看似强大,实则也将自身与星辰绑定。
星辰若衰,你亦受损。
格局……太小了。
真正的强者,当一剑破万法,自身便是规则,何须假借外物天地?”
这番言论,可谓是离经叛道,完全颠覆了此界修士对问天境的普遍认知和向往!
四位问天境大能的神念法相同时剧震!
并不是因为风青依的“谬论”,而是因为,在他们听来这声音玄妙莫测,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但其话语间对问天境的剖析,却直指核心,甚至点出了他们内心深处偶尔才会浮现的、关于前路的隐忧!
“何人装神弄鬼?!”
那头顶巨眸的法相厉喝,眸中神光暴涨,如同两盏探照灯,瞬间扫向陆凡,试图看穿他的一切伪装,找出那说话之人的真身。
这一看之下,四位问天境大能的神念法相,同时凝固了。
那巨眸法相的光芒甚至出现了明显的闪烁和紊乱,如同信号不良的灯盏。
他们脸上那原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愤怒、以及一丝被挑衅的杀意,在瞬息之间,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荒谬!
就像是精心准备了屠龙术的勇士,冲到恶龙巢穴前,却发现里面住着的是一只正在啃萝卜的兔子。
“合……合体境巅峰?!”
那剑气法相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
“这怎么可能?!”
龟甲法相身后的九面龟甲虚影都差点维持不住。
他们四位问天境大能,联手布下天罗地网,严阵以待的、能够挥手间让裂骨帮少主及其护卫灰飞烟灭的、疑似至少是同阶甚至更强存在的“狂徒”……
其本身散发出的、毫无遮掩的灵力波动,的的确确,就是合体境巅峰!
连洞墟的门槛都还没摸到!
一个合体境巅峰,劫持了有洞墟境弟子值守的璇玑殿法舟?
一个合体境巅峰,在七蛇墟随手一挥,让两位洞墟境连同十余位合体境瞬间蒸发?
一个合体境巅峰,面对四位问天境的威压,不仅毫无惧色,还在那里高谈阔论点评问天境的“格局”?
这已经超出了常理,颠覆了认知,成为了一种彻头彻尾的、令人大脑空白的荒谬剧!
那火焰法相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但这怒吼中,更多是一种被戏耍的滔天怒火:
“混账东西!
你究竟用了何种妖法隐藏修为?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个被推出来的傀儡?
真正的幕后之人,给本座滚出来!”
在他们看来,唯有如此,才能解释这极端不合理的一切。
一个合体境,绝无可能拥有之前情报中描述的实力!
陆凡看着眼前四尊因极度荒谬和愤怒而气息不稳的神念法相,无奈地叹了口气,摊了摊手:
“我说几位,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
谁规定合体境就不能厉害一点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陆凡行事,何需伪装?”
他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
“牙尖嘴利!
不管你是不是傀儡,先拿下你,搜魂炼魄,一切自然分明!”
剑气法相最先按捺不住杀意,巨大的神念之手凌空一抓,虚空中的灵气疯狂汇聚,化作一柄横亘星空的巨剑虚影,带着斩裂星辰的威势,朝着陆凡当头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