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相对具体,杜青山回想简报内容,很快答道:“嗯……她借了国政党的势,让他们帮忙在议会和舆论上攻击我们。还有……她向西联邦买东西,引来西联邦的宣传,算是借了西联邦的势,给我们施加压力。”说完,他略带期待地看着杜江。
“嗯,能想到西联邦,很不错,比很多庸碌之辈强了。”杜江赞许地点点头,但随即话锋一转,“但是,还有一方更重要的势,她借了,而我们身处其中,有时候反而会自然而然地忽略。”
“还有?”杜青山疑惑。
“对,就是东联邦本身,我们所处的这个庞大体系所蕴含的规则与惯性之力。”杜江的神色严肃了一些,“我们生于此,长于此,一切行为都潜移默化地遵循着它的明暗规则。这股势最为庞大、无形,却也最为致命。它保护了她作为领主的合法性,赋予了她调动军队的权力,也让她的反腐、求公行动在法理和部分民意上占据了高地。你要牢记,很多时候,规则本身,就是最强大的武器和护盾。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明明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地杀掉她,却始终没有真正下死手的最根本原因之一。杀一个金丹修士,对我而言,或许吹口气的功夫都不用。”
杜青山更加困惑了:“可是老祖,既然杀她如此简单,后续麻烦如果真的能处理到不被发现,或者即使发现也能控制代价,为什么还是不杀呢?您刚才说规则保护她,但如果她意外死了,规则也追究不到具体的人呀?”
这正是他最初想法的基础。
杜江看着眼前这聪慧却还未深谙世事复杂的后辈,知道他卡在了这里,便换了种方式引导:“嗯,杀她的直接麻烦或许可控,但青山,你想过没有,这种事一旦发生,无论是否能做得隐秘,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谁会抓住这件事,将它的影响放到最大?”
杜青山这次思考的时间更长,联系刚才老祖强调的对手,犹豫道:“是……国政党?他们会借此大肆攻击我们。”
“错了。”杜江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老辣的光芒,“最大的受益者,甚至可能不是国政党,而是西联邦。”
“西联邦?”杜青山更不解了。
“不错。”杜江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而清晰,“东联邦一位在任领主,在推行反腐、整顿积弊的过程中,被不明势力暗杀。这种事一旦传出风声,哪怕没有确凿证据指向我们,西联邦会怎么做?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动用一切宣传机器,将这件事炒作为东联邦内部政治倾轧残酷无情,当权派为维护利益不惜暗杀地方官员,东联邦吏治腐败已至无可救药,连试图在旗下领地改革的官员都容不下。”
他顿了顿,让杜青山消化一下,继续说道:“这种舆论,在东联邦国内,我们或许还能凭借影响力压制、引导。但是,海外呢?那些驻守在各个资源点的东联邦高阶修士们,他们会怎么想?他们离乡背井,为联邦开疆拓土、戍守边关,图的是什么?除了修行资源,不也是一份功勋、一份认可,以及背后相对稳定的秩序吗?如果连在国内试图做点实事,无论动机如何的领主都可能被自己人暗杀,那会带来何等恶劣的影响?人心惶惶都是轻的!”
杜江的语气加重:“届时,只要有海外驻军的高阶修士因为任何原因,甚至只是待遇、派系斗争,转投西联邦,国政党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屎盆子扣到我们头上,声称是我们倒行逆施、残害同僚导致了人才流失、军心不稳!在议会中,这会成为攻击我们最有力的武器,足以让我们在多个关键委员会中丢掉席位!为了罗亚这么一个边陲资源点,赌上民政会在议会的政治版图和未来多年的影响力,你觉得,划得来吗?”
杜青山被这一连串环环相扣,深远莫测的后果震撼了,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划不来,绝对划不来!”
但他仍有最后一丝疑问,“可是老祖,如果……如果我们的行动真的天衣无缝,没有任何证据呢?他们怀疑也没用吧?”
杜江看着眼前这执拗又聪慧的小家伙,不由失笑,但笑容里带着深刻的意味:“青山啊,你要记住,在政治这个层面,很多时候,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并且有充足的动机和情境滋养它时,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了。 大家会愿意相信那个符合他们利益和认知的故事。国政党和西联邦,绝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打击我们的绝好故事。”
他抿了口茶,总结道:“所以,你看,现在我们派去的洛井和夏石,你以为真的只是去劝降施压的吗?不,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现在更重要的任务,或许是保护她,至少确保她在绝冬月前别真的被某些急于表忠心的蠢货或者想进一步搅浑水的第三方给弄死了。她活着,闹出的动静再大,也是在东联邦内部规则下的博弈,是政治问题。她死了,尤其是死得不明不白,就可能上升为动摇国本,影响联邦整体形象和海外稳定的严重事件,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杜青山听得似懂非懂,但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恍然和敬畏取代。原来,那些打打杀杀、快意恩仇的故事,在真正高层的棋盘上,竟是如此复杂和忌讳。
“因此,我们现在甚至有意放松了对她的部分封锁,默许她拿到一些资源去应对绝冬月。”杜江恢复了之前的闲适神态,“只求她在这段时间能稍微安分一点,至少,别在绝冬月这个节骨眼上,因为民生惨剧而彻底引爆不可控的乱子。一切都等绝冬月过去再说。到时候,局势或许又有新的变化。”
他看着杜青山若有所思的小脸,知道今日的教导已经足够,便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这些事自有大人们操心。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夯实根基,早日筑基。去修炼吧,莫要辜负了你的天赋。”
“是,老祖!孙儿告退!”杜青山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迈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步伐,退出了观景轩。
窗外,云海翻腾,瀑布轰鸣,而轩内的杜江,目光重新投向那份关于罗亚的简报,眼神深邃,不知又在计算着棋盘上的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