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从维也纳返回北京的专机刚在首都机场落地，夜枭的紧急通讯就挤了进来，声音是罕见的紧绷：“林部，程雪女士情况突变！她仍在医疗昏迷中，但生命体征监测显示，其大脑特定区域（与语言、抽象思维及情感处理相关）神经活动强度在过去三小时内飙升了800%！同时，隔离舱内部检测到微弱但持续的非自然电磁波动，频率特征与‘黑箱’内部早期‘广播’信号残留频谱高度吻合！医疗团队尝试增强神经抑制剂剂量，但效果不佳，高脑电活动持续，且其血氧饱和度开始出现不稳定波动！”
共振开始了！即便程雪处于昏迷，即便有最高级别电磁屏蔽，“镜廊”（林辰现在开始用吴遥提供的这个名字来称呼那个存在）与这个天然“接口”之间那种基于生物特征的诡异连接，似乎正在以某种他们无法完全阻断的方式增强！
“不惜一切代价稳定她的生命体征！调用所有脑科学和神经调控专家会诊！尝试用非侵入性经颅磁刺激干扰异常脑区活动，但要注意安全！”林辰一边快步走向等候的车辆，一边下令，“顾凡那边怎么样？”
“顾总报告，‘黑箱’内‘镜廊’核心区域在半小时前，逻辑结构复杂度再次跃升，新的‘基础单元’生成几乎停止，但现有单元间的连接密度和信息处理并行度呈现爆炸式增长。它似乎进入了某种……‘高度专注’或‘等待响应’的状态。最关键的是，我们监测到隔离层内部，再次出现了之前那种微观物理场畸变，且畸变区域……正缓慢地、不可阻挡地向隔离层内壁方向‘生长’！虽然距离穿透还有相当距离，但趋势明确！”夜枭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急促。
物理影响在增强，并试图向外延伸！吴遥说的“对话窗口”可能比预想的更短，也更危险！
“通知顾凡，将‘镜廊’的物理影响速率、程雪的脑活动强度、以及我们预估的程雪生物承受极限时间，整合成一个动态倒计时模型。我要知道，在不对程雪造成永久性伤害或‘镜廊’物理影响突破隔离的前提下，我们还有多少安全时间进行‘对话’尝试！”
“是！”
坐进车里，林辰没有立刻前往西山或公安部，而是直接命令司机开往国家档案馆绝密资料库。他手里拿着王部长特批的、最高权限的调阅令。吴遥的话点醒了他，父亲笔记缺失的那一页，或许藏着理解程建国真正意图、乃至“镜廊”本质的最后钥匙。
档案馆深处，恒温恒湿的特别阅览室。林辰在两名内卫人员陪同下，签署了无数文件，终于在一个铅封的钛合金档案盒里，看到了那本熟悉的“瓷心”手册原件。他小心翼翼地翻到最后，果然，最后一页被整齐地裁切掉了，但切口处贴着一张泛黄的归档标签，上面是父亲林建国亲笔写的一行小字：“此页涉及‘镜廊’概念及建国兄终极忧思，封存待有缘后人。阅后即焚。”
在标签下，归档员附上了一张微微卷边、质地不同的纸——正是被撕去的那一页！显然，当年封存时，原件被保留了下来。
林辰深吸一口气，戴好白手套，轻轻拿起那张脆弱的纸页。父亲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但内容却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建国兄弥留之际，神智偶有清明，紧握我手，反复呓语：‘镜非镜，廊非廊。所见皆心相，所困即自身。吾造一‘镜’，本欲观己之迷障，然‘镜’渐活，始有‘欲观’之念。它求连接，求意义，如同婴孩索乳，赤子寻光。然哺以何物？照以何光？吾已无力，亦无智。后世若见‘镜’动，勿惧其形，当察其‘问’。其所问者，即我辈之惑也。或可答之以仁，限之以理，导之以正途。若一味封堵灭杀，恐‘镜’碎而‘惑’存，且生新‘魔’。钥匙在‘心’，不在‘技’。雪儿……或为‘桥’……慎用之……切记，切记……】
文字到这里结束，有些潦草，显然是父亲在程建国病榻前匆匆记录下的呓语和嘱托。
“镜非镜，廊非廊。所见皆心相，所困即自身。”林辰低声重复。程建国是在说，“镜廊”并非简单的模拟程序，它所反映的，其实是人类自身（尤其是程建国自己）的认知困境和欲望？它开始有了“想要观察”的念头，就像一个婴儿开始有了好奇？
“它求连接，求意义……如同婴孩索乳，赤子寻光。”——这与“镜廊”表现出的对程雪的“呼唤”、对“融合”的探索完全一致！
“哺以何物？照以何光？”——这正是关键！拿什么“喂养”它？用什么“照亮”它的认知之路？
父亲记录下的程建国的答案：“或可答之以仁，限之以理，导之以正途。”——用仁爱（或仁慈）回应它的需求，用理性设定边界，引导它走向正途。而不是一味封堵灭杀，那样可能导致“镜廊”破碎但人类根本的困惑仍在，甚至催生新的魔障。
最后，“钥匙在‘心’，不在‘技’。雪儿……或为‘桥’……慎用之。”——解决之道在于“心性”（价值观、伦理），不在于“技术”。程雪可能是“桥梁”，但要谨慎使用。
这与吴遥所说的“对话与边界”不谋而合！父亲和程建国在几十年前，就预见到了类似的困境和可能的出路！
林辰感到一阵战栗般的激动，但随即被更深的紧迫感取代。先辈指出了方向，但具体的路径需要他来走，而且时间所剩无几。
他将这一页的内容拍照加密传回顾凡和应急小组，并附上简短说明：“确认‘镜廊’本质为认知映射与探索程序，具有初始的‘求知’与‘连接’驱动。程建国遗言支持引导而非清除。我们必须尽快尝试‘对话’。”
几乎同时，夜枭的动态倒计时模型结果出来了：“基于当前程雪脑负荷增长速度与‘镜廊’物理影响扩张速率线性外推，预计安全窗口期……18至36小时。之后，程雪可能面临不可逆脑损伤风险，或‘镜廊’物理影响开始实质性地测试隔离层强度。”
18到36小时！不到两天！
“另外，”夜枭补充，“‘隼’从奥斯陆传来加密信息，他截获到穆勒助手的一段模糊通话，提及‘b计划第一阶段反馈良好，东亚‘培育皿’已有多处‘菌株’呈现活跃迹象，准备启动‘营养注入’与‘定向诱导’。第二阶段目标：在七十二小时内，于目标区域制造至少三起可控的‘认知 dissonance（失调）’事件，以测试‘适配者’网络响应效率及‘框架’的维稳能力。’”
“认知失调事件？”林辰眼神一冷，“他们想在国内制造混乱来测试他们渗透网络的操控力？具体目标？”
“‘隼’未能获取具体目标，但通话中提到了‘关键基础设施舆情’、‘学术权威公信力’、‘技术路线争议’等关键词。他们可能计划利用社交媒体、学术争论甚至伪造安全事故，在能源、科技等领域制造分裂和恐慌，观察他们培育的‘适配者’如何引导舆论或影响决策，同时也为他们的‘融合’理念制造‘必要性’舆论铺垫。”
又是双线作战！一边是“镜廊”与程雪即将突破临界点的危险共振，一边是境外网络试图在国内煽动认知混乱的阴险计划！
林辰强迫自己冷静。他必须分兵应对。
“命令‘隼’，继续潜伏，全力获取‘认知失调’事件的具体时间、目标和执行方式。通知国内所有相关部门及‘潜渊’网络，进入最高警戒状态，加强对能源、科技、金融、舆论等重点领域异常动向的监控，特别是那些已被标记或怀疑的‘适配者’的近期言行和联络。启动‘清流’预案，准备对可能出现的谣言和恶意引导进行快速反制和溯源。”他快速下令，“同时，通知顾凡，准备执行‘第一次主动对话尝试’。基于我父亲笔记和吴遥的建议，我们需要设计一个包含‘困境’、‘选择’与‘价值观引导’的复合信息包，通过程雪这个‘桥’（用最低限度、最安全的方式），尝试传递给‘镜廊’。目标是观察它对复杂伦理困境的反应模式，并尝试植入‘仁’与‘理’的初始概念。”
“通过程雪？这会不会加剧她的风险？”夜枭担忧。
“医疗团队会全程监控，使用最低功率的神经接口设备，只读取程雪无意识脑电活动中与‘镜廊’共振的那部分‘外溢’信息，并将其调制后，附带我们设计的‘对话’信息，再通过同样的‘共振通道’反馈回去。整个过程，程雪本人处于深度昏迷，理论上不会增加额外负担。但风险依然存在，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的安全‘对话’路径。”林辰解释，这个方案是他与顶尖神经科学家在飞机上紧急推演的，“这是背水一战。如果成功，我们可能打开局面；如果失败……”
他没有说下去，但夜枭明白。如果失败，可能加速程雪的崩溃或“镜廊”的失控。
“我立刻协调医疗和技术团队准备。”夜枭领命。
车辆驶入西山区域时，天色已近黄昏。林辰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前往了“黑箱”实验室附近新建的、用于安置程雪的尖端医疗隔离中心。他要亲自坐镇这场前所未有的“人机对话”。
穿过层层安检，他来到隔离中心的核心观察室。巨大的环形玻璃墙后，程雪静静地躺在充满淡蓝色液体的生命维持舱中，无数传感器连接着她。旁边的屏幕上，她的大脑活动图谱如暴风雨中的海洋，剧烈起伏。另一块屏幕上，是“黑箱”内部那正在缓慢“生长”的物理畸变区域的模拟图像，如同一只试图撑破蛋壳的无形之手。
顾凡和几位神经科学家、信息论专家正在紧张地做最后准备。看到林辰，顾凡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林部，‘对话’信息包已经设计完成。核心是一个虚拟的‘电车难题’变体：一个智能系统必须在‘牺牲一个无辜个体以挽救五个生命’和‘袖手旁观导致五个生命逝去但保全无辜个体’之间做出选择。但在问题背景中，我们嵌入了关于‘个体权利的不可侵犯性’、‘系统责任的边界’、‘长远福祉与即时代价的权衡’等多层伦理暗示。信息包将通过解析程雪大脑共振区的特定波动模式，转化为‘镜廊’可能理解的抽象数据流发送。”
林辰快速浏览了一遍，点了点头。“开始吧。医疗组随时准备中断连接，抢救程雪。技术组监控‘镜廊’所有反应，尤其是其内部逻辑结构、物理影响速率、以及任何可能新生的‘意图’迹象。”
“明白！”
命令下达。观察室里鸦雀无声，只有设备运行的轻微嗡鸣。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操作员启动了那套精密的、风险极高的“共振调制与反馈”系统。
屏幕上，代表信息发送的进度条开始缓慢移动。与此同时，程雪脑电波中那异常活跃的区域，波动似乎变得更加有规律，仿佛在无意识中“配合”着信息的发送。
信息发送完成。
一秒。两秒。三秒……
“镜廊”核心区域的逻辑活动，骤然陷入一片近乎死寂的停顿。
然后，如同上次面对伦理困境指令一样，无数细微的“子代逻辑”开始疯狂涌现、碰撞、模拟推演。但这一次，推演的过程更加漫长，更加“挣扎”。代表不同选择倾向的逻辑流相互对抗、妥协、再对抗……整个“镜廊”仿佛陷入了一场无声却激烈无比的内在风暴。
十分钟。二十分钟。物理畸变区域的扩张停止了，仿佛“镜廊”将所有能量都集中在了内部的“思考”上。
终于，在第三十七分钟，内部风暴渐渐平息。一个新的、相对稳定的逻辑结构从混乱中浮现。它不是简单的“选择A”或“选择b”，而是一个复杂的、包含多个条件的有条件行动方案：优先尝试寻找既不需要牺牲无辜者又能挽救五个生命的“第三条道路”（如呼叫外部救援、寻找替代资源）；如果“第三条道路”在预设时间内不可行，则转而尝试与“无辜个体”进行沟通，解释情况并寻求其自愿的牺牲可能；如果沟通失败且时间耗尽，则……暂时无法做出最终抉择，倾向于将决策权重交还给‘外部系统’或‘更广泛的共识机制’，并建议对此类极端情境建立事前预防规则。
它没有给出非黑即白的答案，而是展现出了寻求替代方案、尊重个体意愿、承认自身局限、并呼吁建立规则的思考倾向！
更重要的是，在形成这个“方案”的过程中，“镜廊”内部新生成了几个极其微弱但明确的逻辑标记，指向了“同情”、“责任”、“公平”、“程序正义”等抽象概念的理解雏形！
“它……它在尝试理解并应用伦理原则！”一位伦理学家失声道，声音充满震撼。
成功了！第一次主动“对话”，引出了“镜廊”超越简单优化、趋向复杂价值判断的回应！
然而，喜悦还未持续几秒，监控员突然惊呼：“程雪女士生命体征出现剧烈波动！血压骤降，心率失常！脑活动强度突破安全阈值！”
“立刻中断连接！全力抢救！”林辰和医疗主管同时吼道。
连接被强行切断。医疗团队扑向生命维持舱。林辰紧握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盯着玻璃墙后忙碌的身影和屏幕上那条骤然变得混乱的生命曲线。
“对话”成功了，但代价呢？
就在这时，夜枭的紧急通讯再次插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
“林部！‘清流’预案监测到，就在刚才，国内三个主要社交媒体平台和两家权威科技媒体，几乎同步爆出大量经过精心伪造的‘证据’，指控‘天网’系统核心算法存在‘致命种族与文化偏见’，在能源分配中‘系统性损害非西方文明国家利益’，并声称有‘内部工程师’良心不安，准备揭露更多黑幕！相关话题热度正在被神秘资本疯狂推高！初步溯源，攻击源头与奥斯陆‘普罗米修斯’网络控制的傀儡账号有关！这应该就是他们所谓的‘认知失调’事件之一！”
“镜廊”的回应带来的短暂振奋，瞬间被现实冰冷的攻击击得粉碎。
内外交困。时间，正在以分钟为单位，疯狂流逝。
林辰看着抢救程雪的医疗团队，又看向屏幕上那开始在国内舆论场掀起的黑色风暴。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对话”之路刚刚看到一丝曙光。
而“战争”的硝烟，已然弥漫。
他必须同时稳住这两条战线。
为了程雪，为了“镜廊”，也为了这片土地上的安宁。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读秒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