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淬毒的乌黑弩箭，如同一声丧钟，敲碎了公审台上最后的平和假象。杀意不再隐藏，从阴暗的角落蔓延至光天化日之下，冰冷而赤裸。
谢云流指间捏着那支险些夺走梅吟雪性命的弩箭，箭簇幽蓝，触手冰凉。他目光扫过台下众人惊疑不定的面孔，最后落在梅吟雪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那一箭，与其说是杀机，不如说是一道撕裂迷雾的闪电，照亮了某些一直隐藏的轮廓。
“梅女侠，”谢云流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事已至此，你还要隐瞒吗？那一箭，要的不是你的嫌疑，而是你的命。因为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关于‘冥河’，关于西域军师，甚至……关于了凡之死的真相。”
梅吟雪缓缓抬起头，迎上谢云流的目光。她眼中的惊慌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坦然，以及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环视四周，看着洪九天惊怒交加，上官虹惊疑不定，玄悲、玉玑子面色凝重，苏妧儿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算计……
她轻轻拭去嘴角之前溢出的血迹，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错，我确实隐瞒了。”
全场霎时间落针可闻。
“我并非中原人士，”梅吟雪开口，第一句话便石破天惊，“我生于西域天山脚下，自幼被‘冥河’收养培养。”
“冥河！”洪九天倒吸一口凉气，“你果然是那劳什子冥河的人！”
梅吟雪没有理会，继续道：“冥河之主，自称‘幽府尊者’，其下设有军师，智计百出，野心勃勃。他们多年来一直觊觎中原武学，意图颠覆武林，进而图谋天下。数年前，我被刻意安排，凭借武学天赋投入天山派门下，成为一枚暗棋，代号——‘暗星’。”
上官虹厉声道：“好个奸细！那你混入此次品剑大会，目的为何？”
“目的有二。”梅吟雪坦言，“其一，伺机破坏‘传道壁’计划，若能挑起中原各派内斗，自是上佳。其二，奉命接触了凡，此人身为独行大盗，消息灵通，曾意外截获冥河与西域某部落往来密信，知晓了军师策划的‘窃天计划’——即趁传道壁收集天下武学之机，由我等内应配合，盗取秘籍精华，送回西域。”
谢云流心中豁然开朗，许多疑点瞬间串联起来：“所以，了凡并非与你勾结，而是握有你的把柄，甚至可能知晓你的身份？”
“是。”梅吟雪点头，“他以此要挟，向我索要巨额钱财封口。案发前夜，我投石问路，约他相见，本想谈判，甚至……必要时将其控制。但当我抵达时，却听到房内有争执之声，紧接着便是他一声闷哼。我察觉有异，立刻离去。我并未下毒，更未进入房间。”
“争执？”玉玑子敏锐地抓住关键，“除了你，当时还有谁在？”
梅吟雪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上官虹身上，带着一丝冷冽的嘲讽：“我虽未看清那人容貌，但听到了凡临死前，似乎极为震惊地喊出了两个字——‘是……你！’而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以及我隐约瞥见的一抹衣角颜色，正是……深蓝色！”
第一节 深蓝魅影
“胡说八道！”上官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暴怒，长剑再次出鞘一半，剑气激荡，“梅吟雪！你死到临头，还想血口喷人，嫁祸于我？！”
“是否血口喷人，上官兄心中自知。”梅吟雪毫不退缩，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力量，“你口口声声说跟踪我，听到了凡闷哼。但若你当时就在附近，以你的武功，为何不立刻冲入房内查看，反而要‘担心误会’，仓促离开？这不合常理。除非……你当时就在房内，或者，刚离开不久！”
“你！”上官虹脸色铁青，一时语塞。
谢云流沉声道：“上官兄，梅女侠所言，你作何解释？你与了凡，除了门派理念之争，是否还有别的恩怨？他是否也掌握了你的某些……秘密？”
“我没有秘密！”上官虹几乎是吼出来的，但他眼神中一闪而逝的慌乱，却没有逃过谢云流和台上几位老江湖的眼睛。
洪九天踏前一步，气势逼人：“上官小子，事到如今，你再遮遮掩掩，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那蓝色布料，你窗外的，你作何解释？你衣袍内衬的灰色，又作何解释？！”
压力如同实质，层层压向上官虹。他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握剑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环视四周，看到的是一双双怀疑、审视、甚至带着敌意的眼睛。
“好……好！你们都要逼我是吧！”上官虹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不错！我是去找了凡了！但不是去杀他，是去……是去与他做一笔交易！”
“交易？”玄悲大师眉峰紧蹙。
“了凡那厮，不知从何处得知，我昆仑派镇派绝学《昆仑罡气》的心法总纲，早年曾有一份副本意外流失在外。”上官虹咬着牙，艰难地说道，“他以此为要挟，向我索要昆仑派对‘传道壁’计划的详细态度，以及……以及其他门派的武学弱点！他声称，若我不从，便将此事公之于众，让我昆仑派颜面扫地，让我上官虹身败名裂！”
这又是一个出人意料的转折！了凡竟然也在要挟上官虹！
“所以，案发前你与他密谈，就是为了此事？”谢云流追问。
“是！”上官虹豁出去般说道，“我假意应承，与他周旋。昨夜，我再次去找他，本想虚与委蛇，套问那心法副本的下落。但去了之后，却发现他神情有异，言语间闪烁其词，似乎还在与另一人联络。我们话不投机，发生了争执，我怒而离去。至于他之后被杀，与我无关！”
“那你衣袍破损和内衬布料，又如何解释？”玉玑子追问。
“衣袍是我离去时，心中愤懑，在院中练剑，不慎被树枝挂破！至于内衬……”上官虹眼神闪烁了一下，“我……我怎知那了凡手中为何会有与我内衬相似的布料？定是他早就暗中收集，意图陷害！”
他的解释，虽然勉强，却也并非完全说不通。了凡身为大盗，手段卑劣，收集他人衣物布料以作他用，也并非不可能。
局面再次变得扑朔迷离。梅吟雪指认上官虹，上官虹承认与了凡有私下交易但否认杀人。两人似乎都有动机，都有嫌疑，却又都缺乏一击致命的直接证据。
那支弩箭，暂时排除了梅吟雪是凶手的可能，但并未直接证明上官虹就是真凶。
谢云流眉头紧锁，他感觉真相就在眼前，却隔着一层薄纱，难以触及。关键点在哪里？是那诡异的密室？是那西域奇毒？还是……那枚仿制的唐门暗器？
他目光再次投向那支毒箭，以及被洪九天从树上取下的那个精巧弩机。苏妧儿说这弩机结合了唐门与西域的工艺……
唐门……西域……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谢云流的脑海！
他猛地转向苏妧儿，目光如炬：“苏姑娘！”
苏妧儿正若有所思，被他一叫，仿佛受了一惊，抬起盈盈水眸：“谢大哥？”
“你之前说，你的‘相思断肠红’解药，分量少了一点？”谢云流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可否再仔细回想，除了解药，你那些瓶瓶罐罐中，是否还少了别的东西？或者……多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苏妧儿闻言，秀眉微蹙，露出努力回忆的神情，片刻后，她忽然“啊”了一声，纤手指向那枚作为证物的仿唐门暗器：“我想起来了！我……我好像有一枚练习用的、未开锋的‘穿云梭’胚子，外形与这个……非常像！而且，我检查毒药时，似乎闻到其中一瓶‘迷迭软骨散’旁边，有极淡的……西域火龙油的辛辣气味！我当时未曾在意，现在想来……”
西域火龙油！那是西域特有的一种助燃、并带有特殊气味的油脂，常用于保养器械或作为某些特殊毒药的引子！
谢云流眼中精光爆射！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仿唐门暗器、西域火龙油气味、结合两地工艺的弩机、对山庄内众人物品位置的了解、能轻易获取甚至仿制毒药与暗器的条件、以及……看似天真无邪，却能屡屡在关键时刻“无意”引导众人思路的举动！
他一直将目光锁定在梅吟雪和上官虹的激烈冲突上，却忽略了那个始终在身边，看似毫无威胁，实则拥有最大便利和动机的人！
“苏姑娘，”谢云流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恐怕，并非有人动了你的东西。而是你……动了别人的东西吧？”
第二节 糖衣毒药
谢云流此话一出，宛如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上官虹和梅吟雪身上，骇然转向了一直娇俏可人的苏妧儿！
“谢……谢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妧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露出一副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无辜模样，“你怀疑我？我……我怎么会……”
“是啊，谢庄主，”洪九天也觉难以置信，“苏丫头虽然古灵精怪，但毕竟是唐门大小姐，怎会做出此等事？”
“正因为她是唐门大小姐，”谢云流目光冰冷，步步紧逼，“她才拥有最大的便利！唐门精擅机关、暗器、毒药，她能轻易仿制唐门暗器嫁祸，能调配甚至获取‘相思断肠红’这等奇毒，能制作那种精巧的弩机！她对各种药物气味熟悉，所以能察觉到西域火龙油，但这又何尝不能是她自己使用后不慎留下的痕迹？”
他顿了顿，继续抽丝剥茧：“更重要的是，她一直置身事外，看似天真烂漫，却屡屡在关键时刻‘无意’间提供线索——指出上官兄衣袍内衬颜色、点破梅女侠武功中的西域痕迹、发现解药分量不对、认出弩机工艺……她一直在巧妙地引导我们的思路，将嫌疑牢牢固定在梅吟雪和上官虹身上！”
玉玑子拂尘一摆，沉声道：“不错，若论及对山庄内情况的熟悉，以及对各种奇巧之物运用的便利，苏姑娘确实远超他人。而且，她一直表现出对‘传道壁’极大的兴趣，认为唐门可借此发扬光大……”
玄悲大师双掌合十，低叹一声：“苏女施主，若此事与你无关，还请坦诚相告，那西域火龙油气味，以及遗失的暗器胚子，究竟是何缘故？”
苏妧儿脸上的无辜和委屈渐渐消失，她看着谢云流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又看了看周围众人惊疑、审视的眼神，忽然，她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带着几分妖异和嘲讽的笑容。
“呵呵……哈哈哈……”她轻轻笑了起来，笑声从低到高，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谢庄主啊谢庄主，我真是小看你了。本以为借着这两个蠢货互相撕咬，便能顺利脱身，没想到……还是被你瞧出了破绽。”
她竟然承认了！
洪九天目瞪口呆：“苏……苏丫头，你……你真是凶手？！”
上官虹和梅吟雪也震惊地看着她，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似最无害的少女，竟是幕后真凶！
“为什么？”谢云流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为何要杀了凡？唐门与‘冥河’，又是什么关系？”
苏妧儿，或者说，此刻应该称之为“冥河”的又一枚暗棋，她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仿佛毒蛇露出了獠牙。
“为什么？自然是为了‘窃天计划’。”苏妧儿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了凡那个蠢货，以为掌握了梅师姐的身份，掌握了上官虹的把柄，就能左右逢源，甚至想连我们冥河也咬下一块肉来。他竟敢用‘窃天计划’反过来要挟我，索要唐门秘传的机关图谱！留着他，计划迟早暴露。”
“至于唐门？”她嗤笑一声，“唐门那些老古董，固步自封，岂知天下大势？冥河军师许我，事成之后，西域商路尽归唐门，冥河所获武学，亦可与唐门共享。届时，我苏妧儿便是振兴唐门的最大功臣！这可比那虚无缥缈的‘传道壁’，实在多了！”
“所以，你才是真正的‘暗星’？或者，是军师安排接应梅吟雪的人？”谢云流道。
“暗星？”苏妧儿不屑地瞥了梅吟雪一眼，“她不过是一枚摆在明处的棋子罢了，关键时刻，随时可以舍弃。而我，‘千面狐’苏妧儿，才是军师真正信赖，负责执行‘窃天计划’核心环节的人！”
她看着谢云流，眼中带着一丝戏谑：“谢庄主，你猜对了大部分。毒是我下的，仿制暗器是我做的，密室是我布置的，那支弩箭，也是我安排的——本想杀了梅吟雪这个废物灭口，顺便将水搅得更浑，可惜，被你坏了事。”
“那密室如何形成？”玉玑子追问细节。
“简单。”苏妧儿得意地笑了笑，“我事先以迷药混在檀香中，让了凡精神恍惚。争执下毒后，我离开房间，用一根纤细的天蚕丝，一端系在窗棂隐秘处，另一端从门缝底下穿出，绕过门轴，系在门外廊柱一个不起眼的凸起上。然后我从外面关上窗户，但并未插死。离开时，我在远处用力拉扯天蚕丝，丝线带动窗棂机关，使得窗户从内闩死，同时丝线也被拉断回收。如此一来，便成了你们看到的密室。”
竟是如此！利用丝线和巧劲，从外部制造了密室假象！
“那灰色布料和蓝色布料呢？”上官虹急问。
“灰色布料，是我早就留意到梅师姐的衣物，趁她不备撕下少许。蓝色布料，自然是从你上官虹晾晒的衣物上取的。至于你衣袍内衬，”她嘲弄地看着上官虹，“不过是我随口一说，扰乱视听而已，没想到你们竟都信了。”
上官虹气得浑身发抖，原来自己一直被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真相大白！真凶竟是苏妧儿！所有的阴谋，都源于冥河的“窃天计划”！
“好！好一个‘千面狐’！好一个冥河军师！”谢云流怒极反笑，“既然如此，今日便留你不得！”
苏妧儿毫无惧色，反而巧笑嫣然：“谢庄主，你以为，你们留得住我吗？”
她话音未落，玉手猛地一扬！
“嘭！”“嘭！”“嘭！”
数颗色彩斑斓的弹丸被她掷于地上，瞬间爆开，散发出大量浓密刺鼻、遮挡视线的彩色烟雾，瞬间笼罩了大半个演武场！
“小心毒烟！”谢云流疾呼，同时身形如电，凭借记忆直扑苏妧儿方才所在的位置！
洪九天、上官虹、玄悲、玉玑子等人也各展身形，或屏息凝神，或掌风驱散烟雾。
然而，烟雾散尽，原地早已失去了苏妧儿的踪影！只留下她银铃般却充满嘲弄的笑声在空中回荡：
“谢云流！今日之赐，我记下了！‘窃天计划’还未完，我们后会有期！哈哈哈……”
声音渐行渐远，显然她早已规划好退路。
谢云流站在场中，脸色铁青。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让这元凶巨恶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脱了。
他看了一眼面色复杂的梅吟雪，又看了一眼惊怒交加的上官虹，最后望向苏妧儿消失的方向。
冥河……军师……千面狐……
了凡之死虽已真相大白，但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传道壁计划面临的威胁，远比他想象的更加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