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新郑,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与反刺杀、栽赃与反栽赃的混乱后,并未迎来平静,反而像是被投入巨石的深潭,表面波澜稍歇,水下却暗流汹涌。
紫兰轩外的尸体与血迹已被迅速清理,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与肃杀之气却久久不散。章邯留下部分秦兵协助戒严,自己则带着那枚栽赃的令牌、杀手的尸体以及面如死灰的司寇裨将匆匆返回馆驿向秦王复命。可以想见,嬴政得知详情后,必将震怒,其对韩国的压力会骤增,但同时,他对那幕后搅动风云之人的杀意,恐怕会更盛。
流沙众人退回紫兰轩内,门窗紧闭,灯火通明。
弄玉在紫女的悉心安抚与药物的作用下,终于沉沉睡去,但睡梦中仍不时惊悸。今日之事对她造成的冲击实在太大。
密室中,韩非、卫庄、张良、紫女以及陈昂围坐,气氛凝重。桌面上,放着那半截绣有金乌的袖袍,以及陈昂描绘下来的、从那杀手耳后发现的古老诡异刺青。
“金乌……火疤……还有这个……”韩非指着那扭曲如眼又如火焰的刺青,眉头紧锁,“子房,你博闻强记,可曾见过此类符号?”
张良仔细端详良久,摇了摇头,面色困惑:“良翻阅典籍无数,各国符文、部落图腾乃至一些失传文字皆有涉猎,却从未见过如此奇特诡异的符号。其笔触古拙,蕴含着一股……蛮荒邪异的气息,绝非七国之地常见之物。”
卫庄冷声道:“不管是什么,找到那个手上带疤的黑衣人,一切自明。”他对于被对方逃脱仍耿耿于怀。
“此人精通机关暗器,身手诡谲,对新城地形了如指掌,绝非寻常之辈。”紫女补充道,眼中满是忧色,“而且,他似乎极其了解我们,甚至能利用弄玉的弱点……我总觉得,有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们。”
陈昂沉吟片刻,道:“对方此次行动,看似针对秦王,实则每一步都将流沙算计在内。栽赃弄玉,引发秦韩冲突,流沙首当其冲。其目的,似乎不仅仅是搅乱局势,更像是有意要将流沙……乃至整个韩国,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韩非猛地抬头:“陈兄的意思是?”
“或许,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陈昂目光扫过众人,“谁最乐见流沙覆灭?谁最希望韩国大乱,乃至被秦国铁蹄踏平?”
密室中一时寂静。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却又迷雾重重。
姬无夜?他确有动机,但此番刺杀险些成功,若秦王真死在新郑,他作为大将军也难逃干系,风险太大。而且,那古老刺青和如此诡谲的手段,似乎超出了夜幕的风格。
其他韩国政敌?似乎也没有如此能量和胆魄。
那是……秦国内部的某些势力?不想见韩国与秦国缓和关系?或是想借此激怒秦王,加速灭韩?可那金乌符号和古老刺青,又作何解释?
“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张良忽然开口,他指尖轻轻点着那张绘有刺青的纸,“既然此符号罕见,其出现本身便是线索。新郑城内,往来商旅众多,奇人异士也不少。或许有人见过类似图案。我们可以从那些消息最灵通、接触三教九流最广的地方入手。”
“你是说……市井江湖?”紫女眼眸一亮,“新郑的黑市、酒肆、赌坊,甚至是……百越难民聚集之地?”她提到百越,是因为金乌符号最初与此相关。
“还有那些传承悠久的古老行当,”韩非补充道,“比如……巫医、傩戏班子、或是那些专营古籍冥器的铺子。”
思路打开,众人立刻分工。
卫庄负责利用其江湖势力,排查黑市与地下世界。
紫女则动用人脉,探查百越遗民以及三教九流聚集的场所。
张良与韩非则专注于那些可能接触古老符号的特定行当和学者。
陈昂则决定亲自去一个地方——关押那名唯一活口,司寇裨将的大牢。章邯虽将其带走,但鉴于此事涉及韩国官员,目前仍关押在司寇府大牢,由秦韩双方共同看管。陈昂想看看,能否从他嘴里再挖出点东西。
然而,当陈昂凭借特殊手段悄然潜入守卫森严的司寇府大牢,找到那间特殊牢房时,却发现情况有变。
牢房外增加了数倍守卫,且皆是气息沉凝的秦军锐士,显然是章邯加强了看管。而牢房内,那名裨将虽未死,却状若痴傻,蜷缩在角落,口中反复喃喃着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火……眼睛……看不见……王……王爷……”
他被吓破了胆,或者……被某种药物或手法破坏了神智!
陈昂微微蹙眉,仔细倾听那含糊的呓语。
“……火……眼睛……”这似乎对应了那火焰与眼睛结合的刺青。
“……王爷?”韩国称君为王,称侯爵或重臣则为侯或君,极少称“王爷”。这个称呼,显得有些突兀。
就在陈昂试图更进一步探查时,一阵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铃铛声从牢房深处的阴影里传来。那铃声诡异,带着某种规律的节奏。
随着铃声,那裨将突然浑身剧烈抽搐起来,双眼翻白,口吐白沫,眼看就要不行了!
有人远距离催动了他体内的暗手!
陈昂眼神一厉,身形瞬间如电射向铃声传来之处!
但那阴影中空无一物,只有一个小小的、挂在通风口处的、正在微微晃动的铜铃!施术者早已遁走!
陈昂返身回到牢房门口,一指隔空点向那裨将的眉心,精纯的内力渡入,强行稳住他即将崩溃的心脉。
然而,就在他内力涌入的瞬间,那裨将猛地睁大眼睛,瞳孔中倒映出无尽的恐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一个相对清晰的词:
“……血……衣……侯……!”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最后一丝生机彻底断绝!
血衣侯?!
白亦非?!
他竟然牵扯其中?!!
陈昂心中剧震!血衣侯白亦非,韩国世袭侯爵,手握重兵,地位尊崇,更是夜幕组织背后的重要靠山之一,其实力深不可测,且修炼有诡异的冰寒绝学。他会是幕后主使?还是……也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那“王爷”的呓语,难道是指他?
但血衣侯的标志是冰寒与血色,与这火焰、金乌、古老刺青似乎格格不入!
线索再次变得扑朔迷离,却也将矛头引向了韩国最高层的权力核心!
陈昂迅速离开大牢,他知道,裨将一死,对方必然还有后手。
果然,他刚回到紫兰轩附近,便发现气氛不对。更多的韩国官兵和秦兵正在调动,将紫兰轩再次隐隐包围起来,但这次并未直接靠近。
韩非面色难看地迎出来:“陈兄,你回来了。刚得到消息,姬无夜连夜进宫,向父王禀报,声称截获密报,证据直指……直指血衣侯白亦非与近日风波有关!他请求父王下旨,彻查雪衣堡!”
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姬无夜这一手,可谓毒辣至极!他抢先一步,将嫌疑引向自己的老对头血衣侯,既能洗脱自身嫌疑,又能借机打击政敌,更能将水搅得更浑!
而无论结果如何,被再次推上风口浪尖的流沙和紫兰轩,都将成为双方势力倾轧的焦点,处境更加危险!
陈昂抬头望向夜色中巍峨的韩王宫方向,又看向远处那座终年笼罩在寒雾中的雪衣堡。
新郑这场大戏,主角们终于要逐一登台了。
而那个隐藏在金乌与火焰背后的真正导演,似乎正享受着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