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丝边缘的裂缝还在。
老周盯着投影屏上的数据流,手指在键盘上停了三秒。那道两厘米不到的裂痕不是金属疲劳,也不是应力变形。它像是空间本身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他记得苏晴说过类似的情况出现在胚胎舱附近,当时她立刻冻结了整个生命延续系统。
他没等通知医疗组,直接切断了这间档案室与主网的实时同步。
屏幕刷新,继承法草案的校验进度条卡在百分之九十七。这是第三次了。前两次重启都一样,走到这里就会慢下来,权限验证的时间比正常多出四倍。他调出底层日志,发现系统在后台执行了一个名为“适应性平衡”的子程序。名字听起来合理,像是为了防止新任守护者能力过载而设的缓冲机制。
但他用的是七年前的手动审计协议。
这套流程本该被时代淘汰,但它救了他一次。当年城市电网崩溃时,自动化系统全部失灵,只有靠人工交叉核对才找到那个伪装成节能模块的病毒。现在他又用了同样的方法,结果抓到了不该存在的数据回路。
每一代新守护者接手后,精神力上限自动下调百分之三点七。
不是设备问题,也不是个体差异。是规则本身在削弱他们。
他把这段代码单独剥离出来,准备做逆向解析。空气轻微震动,张虎的数据体从控制台上方浮现。没有声音提示,也没有能量波动预警,他就这么出现了,像一段突然加载的影像。
“你触发了‘温床协议’。”张虎的声音很平,不带情绪,“灰点第七代社会工程陷阱。它不破坏制度,也不攻击个人。它让制度自己烂掉。”
老周没问他是怎么进来的。自从量子湮灭之后,张虎的存在方式变了。他不能随意接入系统,但每次出现都有原因。
“这个程序什么时候埋下的?”老周问。
“时间戳最早的一段在三个平行版本里同时激活,距今超过一百二十六个周期。它不是针对某一个人,是针对所有世界的继承机制。”张虎的手指划过屏幕,调出一组模拟数据,“我们做了推演。如果按当前速率持续下去,到第三代守护者时,防御响应速度会下降百分之四十以上。第五代开始,连基础警戒都无法维持。”
老周看着那条下滑曲线。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防线变慢,哪怕只慢几秒,高维渗透就能完成节点植入。就像种子钻进土壤,等你发现时已经长成了树。
他关掉模拟窗口,转而打开本地存储中的镜像备份。这是他昨天做的准备——一份完全离线的《守护者继承法》原始草案。没有加密上传,没有联网验证,纯文本存放在石英芯片里。这种材料不会被电磁干扰,也无法远程篡改。
“我要封存这个版本。”他说。
张虎点头。“可以。但你要知道,只要主系统还在运行,其他人迟早会用那个被污染的法典。你挡得住一次,挡不住所有人。”
“我不是要挡住所有人。”老周站起身,走到墙边的金属板前,“我是要留下一个正确的样本。以后有人想查真相,至少还能找到起点。”
他从工具箱里取出刻刀,开始在板上写字。
第一行是标题:《守护者继承法·初版》。
第二行写着日期和签名。
第三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刻下:“真正的继承,不是代码,是我们还记得为什么战斗。”
刻完最后一个字,他的右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用力,而是身体内部传来一阵闷感,像是心跳比平时慢了半拍。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背,皮肤比十分钟前更干了些,血管轮廓更清晰。眼角也有点紧,照镜子的话应该能看到细纹加深。
这不是错觉。
刚才那段代码每一次运行测试,他的生理指标都在微弱变化。系统记录显示,皮肤弹性下降百分之零点四,心率变异性降低,细胞代谢效率轻微下滑。这些数字加起来,等于人在老去。
张虎看到了数据面板的变化。
“程序不只是影响未来。”他说,“它也在反向抽取现有守护者的状态作为参考模型。你在被同步衰老。”
老周没说话,只是把刻刀放回盒子。
他打开另一台终端,启动镜像草案库的归档流程。四块石英芯片并列插入读取槽,每一块都写入了完整的法律文本、执行细则和历史背景说明。整个过程不联网,不供电,仅靠机械触点传输。完成后,他会把它们分别藏进不同区域的应急信标里。那是最后的备份通道,只有在系统彻底崩溃时才会启用。
“你怀疑源头在哪里?”他问。
“跨维度同步效应。”张虎调出一张拓扑图,“所有平行世界的老周都在同一时间启动继承法编写。这不是巧合。有人提前预判了你的行动路径,并在所有分支中布好了陷阱。”
屏幕上开始生成全息影像。
画面里是无数个安全档案室,每一个里面都有一个老周坐在终端前,正准备提交法典。他们的动作几乎一致。然后,随着程序运行,那些人的头发开始变灰,肩膀下沉,呼吸节奏改变。有些甚至还没完成校验,就已经扶着桌子喘气。
衰老速度与灰点过往实验记录吻合。
这不是自然老化,是精确控制的生命消耗。
老周看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在椅子上倒下,监控警报都没来得及响。
“他们在测试极限。”他说,“看看我们能撑多久。”
张虎关闭影像。“我建议立即冻结所有公开发布计划。你现在做的每一步操作,都可能触发新一轮衰减。”
“我已经切断外部连接。”
“不够。你还在使用零域授权体系。哪怕离线,它依然依赖核心认证逻辑。那个逻辑已经被污染。”
老周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沉了下来。
他拔掉了主机的最后一条数据线。
整排屏幕黑了一半。剩下的还在运行,靠的是独立电池和本地缓存。他重新设置访问权限,将草案库改为物理锁控。以后谁想读取,必须亲自到场,手动输入三级密码。
“我会查下去。”张虎说,“但下次见面,可能是最后一次清晰对话。”
他的数据体开始闪烁,边缘出现断层般的撕裂感。不是信号干扰,是存在本身在不稳定。
“他们正在切断我对系统的访问。”他说完这句话,身影淡去,最后消失在控制台上方。
老周坐回椅子,盯着未发布的法典草案。
红灯一直在闪。
他没碰医疗包,也没呼叫支援。桌角放着一杯水,喝了一半,表面浮着一层极薄的膜,像是空气太干,水分蒸发太快形成的凝结物。
他抬起手,对着光看了看指甲。
颜色偏暗,有点发黄。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站起来,把最后一块石英芯片放进保险箱。旋转锁钮,听到金属咬合的声音。然后他走到门口,检查门禁系统是否完全脱网。确认无误后,他按下手动锁定杆。
咔嗒一声。
房间里只剩机器低频运转的声音。
他回到终端前,打开日志记录器,输入一句话:
“今日工作内容:完成《守护者继承法》初稿审查,发现异常逻辑链,已暂停发布。启动镜像归档,转入秘密调查流程。”
他签上名字和时间,关闭系统。
屏幕黑下去的瞬间,墙上的影子动了一下。
不是他的动作投射。
那道影子抬起了手,指向金属板上的刻字。
老周转身看去。
刻刀躺在桌上,刀尖朝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