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棠静立原地,任由林婉儿匍匐于地,扯着裙角哀哭了片刻。
浣衣局内其他罪奴与管事皆屏息垂首,不敢直视,唯有林婉儿凄厉的哭求声在潮湿的空气中回荡。
片刻,苏晚棠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如同无波的古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与嘲讽:“林姐姐,哦不,如今该称你一声林庶人了。陛下圣旨已下,金口玉言,关乎国法宫规,岂是我一介嫔妃所能动摇更改的?你我之间,那点微薄的情分,早已在你屡次算计、乃至最后动用天花毒痂之时,便消耗殆尽。如今,实在谈不上求与不求。”
林婉儿闻言,如遭重击,哭得更加凄惶绝望,额头重重磕在冰冷湿滑的石板上:“不!不是的!陛下如今最宠爱的就是你!只要你肯开口,陛下一定会网开一面的!晚棠!我求求你!看在过往的份上,给我指一条活路吧!我还这么年轻……我真的不想死啊!我宁愿一辈子老死在这浣衣局里,做最苦最累的活儿……求你了!”
苏晚棠微微蹙眉,轻轻但坚定地拂开她紧抓着自己裙摆的、布满伤痕与水泡的脏污双手,朝身后的茯苓略一示意。
茯苓立刻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粗劣青布缝制的小小口袋,递到苏晚棠手中。
苏晚棠接过那粗布小包,塞入林婉儿兀自颤抖的手中,语气依旧平淡疏离,听不出喜怒:“这浣衣局的活儿磨人,尤其伤手。这里面是些研磨好的甘草粉,你拿着吧,每日劳作后用温水兑开泡上一泡,或能缓解些许粗裂疼痛。也算……全了我们最后一点同期入宫、相识一场的微末缘分。”
林婉儿下意识地捏住那包触感粗糙的粉末,一时竟愣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苏晚棠,眼中交织着困惑与一丝死灰复燃的微弱希冀。
这是……怜悯?还是对方终究念及了一点旧情?
然而,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苏晚棠微微俯下身,云鬓上简单的玉簪流苏轻垂,靠近她的耳畔,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轻若蚊蚋却清晰无比的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
“对了,姐姐下次若再想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比如那桃仁粉……记得寻个靠谱的药师,好生想法子去去那冲鼻的苦味。那般明显,一闻便知,实在是……太过容易露馅了。”
这句话,轻柔如羽,却堪比九天惊雷,猛地炸响在林婉儿的耳畔心间!
她……她竟然连那么久之前,自己最初试图在皇子辅食中掺入桃仁粉陷害于她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竟然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那自己之后所有的表演,所有的故作亲昵,所有的暗中算计,在苏晚棠那双清冷明澈的眼睛里,岂不都如同戏台子上蹿下跳的丑角,可笑至极?!
巨大的震惊与被彻底看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羞辱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林婉儿!
她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缩,死死看向近在咫尺的苏晚棠,只见对方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一片洞悉一切的清明,甚至还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以及那深处隐藏的、冰冷的嘲讽。
原来她早就知道!
原来自己从头到尾的一举一动,都未曾逃过她的眼睛!
而自己竟还自作聪明,自以为得计!
这一刻,林婉儿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尊严、最后一点侥幸,都被对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剥开,赤裸裸地暴露在这鄙陋肮脏之地,无地自容,羞愤欲绝。
所有求饶乞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喉咙如同被死死扼住,只剩下难堪和绝望。
苏晚棠直起身,帕子轻轻拭了拭并未沾染尘土的指尖,不再看她一眼,转向一旁噤若寒蝉的浣衣局管事嬷嬷,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好生看管着,一切按宫规矩办事,不得有误。”
说罢,她扶了扶鬓角,转身,离去,裙裾拂过潮湿的地面,未曾有一丝留恋,未曾再回头一顾。
林婉儿瘫坐在冰冷污浊的泥水地上,手中死死攥着那包如同巨大讽刺般的甘草粉,看着苏晚棠那优雅离去的背影,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什么叫万念俱灰,什么叫杀人诛心。
苏晚棠从来就没想过要救她。
最后施舍这包甘草粉,不过是如同打发路边的癞皮狗一般,展现她珍嫔娘娘的“仁慈”,更是顺手将她最后一块遮羞布无情地扯下,让她清醒地、赤裸地、毫无尊严地走向注定的灭亡。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被利刃刺穿的野兽般的哀嚎,终于,彻底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