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宣传部的“座谈”像一块湿冷的抹布,堵在张明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那种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疑的“规劝”,比直面刀枪更让人压抑。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到了某个临界点上,往前一步,可能是万丈深渊,也可能是云开月明。
他强迫自己回到日常的采访和写作中,但心思却像绷紧的弓弦,时刻警惕着来自暗处的冷箭。社里的气氛微妙,老刘虽然依旧力挺他,但眉宇间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忧虑。有些同事的目光变得闪烁,带着探究或疏离。他甚至能感觉到,在某些他常去的地方,似乎总有若有若无的视线在徘徊。
这天下午,他接到一个社区调解员的采访任务,内容琐碎平常。采访对象是一位为老旧小区加装电梯奔走了多年的老太太。老太太絮絮叨叨,说着流程的繁琐、邻居的扯皮、资金的困难。张明耐心听着,记录着,这些人间烟火的烦恼,反而让他从连日来的高度紧张中暂时抽离出来。
采访结束,已是黄昏。张明婉拒了老太太留饭的邀请,独自走在回社里的路上。华灯初上,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勾勒出城市繁华的轮廓。他却感到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这表面的喧嚣之下,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在汹涌?
路过一个街心公园,他习惯性地在长椅上坐下,想喘口气。刚坐下,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在他旁边坐下,手里拿着一份折叠的报纸,似乎也在休息。
张明本能地警觉起来,身体微微绷紧。
男人没有看他,目光望着前方嬉闹的孩子,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张记者,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
张明的心猛地一沉,右手悄然握紧了口袋里的钥匙串,尖锐的钥匙头抵住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他保持清醒。“谁?”他声音平静,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一个希望你平安的人。”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快速,“你手里的东西,烫手。有些人,不想看到它再见光。见好就收,对大家都好。”
果然是冲着他来的!是赵德胜的余孽?还是……那个更深层的“老板”派来的人?张明强迫自己冷静:“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男人轻笑一声,带着一丝嘲讽:“明人不说暗话。你在图书馆拿到的东西,还有那个死鬼司机留下的线索,到此为止吧。再查下去,对你没好处。想想你的家人,朋友……比如,那位林警官?”
张明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们竟然用林雨来威胁他!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知道此刻冲动就是死路一条。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冷冷道:“我只是个记者,报道事实。至于威胁,你们找错人了。”
男人转过头,鸭舌帽檐下,一双阴鸷的眼睛扫过张明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寒意:“话已带到,好自为之。”说完,他站起身,将那份报纸随手放在长椅上,像普通路人一样,混入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张明坐在长椅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冰冷的恐惧和炽热的愤怒交织在一起,让他微微颤抖。对方不仅知道他和陈队的秘密会面,甚至知道林雨!这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可能一直在监视之下!专案组内部,恐怕真的有问题!
他坐在原地,强迫自己冷静了五分钟,才缓缓起身。他没有去动那份报纸,而是径直离开公园,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拦了辆出租车回报社。
回到那间小小的出租屋,反锁上门,拉上窗帘,张明才感觉稍微安全一点。他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威胁已经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对方的下限比他想象的更低。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警惕地观察着楼下的街道。夜色中,一切如常,但他却感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这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感,比刀架在脖子上更令人窒息。
他想起陈队的话,想起那个隐藏在深处的“老板”。如果连专案组内部都可能被渗透,那他还能相信谁?手中的证据,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这一夜,张明几乎无眠。各种念头在脑中疯狂旋转。放弃?带着已有的“功劳”安全脱身?不!王海的冤屈,李桂琴的恐惧,还有那些被赵德胜一伙侵害的无数个“王海”和“李桂琴”,他们的公道谁来讨?如果此刻退缩,他这辈子都无法心安。
继续查?前路步步杀机,可能粉身碎骨,甚至牵连林雨。他该怎么办?
第二天,张明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他尽量表现得一切正常,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只有自己知道。中午,他去社里的资料室查点旧资料,想梳理一下鼎盛集团早年的一些项目情况。资料室的老管理员周师傅,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递给他要找的档案盒时,浑浊的老花镜片后,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秒。
张明心中一动,但没有表露什么。他拿着档案盒走到最里面的阅览桌坐下。打开盒子,里面是泛黄的旧报纸和文件。他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心思却全在如何应对当前的危局上。
当他翻到盒子最底层时,手指触到了一个硬物。不是纸张的触感。他微微一愣,小心地拨开上面的文件,发现底下压着一个用透明胶带粘着的、火柴盒大小的黑色U盘。
U盘?怎么会在这里?
张明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迅速用身体挡住可能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将U盘抠了下来,握在手心。U盘上没有任何标记。是谁放的?周师傅?还是之前使用这个档案盒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档案盒,平静地还了回去,对周师傅道了谢。周师傅只是点了点头,继续整理着手中的卡片,没有任何异常。
回到自己的工位,张明将U盘紧紧攥在手心,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炭。这里面是什么?是新的线索?还是另一个陷阱?是那个“希望他平安”的人给的警告,还是……黑暗中另一股力量递出的橄榄枝?
下班后,张明没有直接回家。他找了一家远离报社和住所、管理混乱的黑网吧,用现金开了台机器。他先仔细检查了电脑,确认没有明显的监控软件,然后才插入U盘。
U盘里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文件。密码是什么?他尝试了王海的忌日、李桂琴的生日、甚至自己的生日,都提示错误。
他皱紧眉头,思索着。突然,他想起资料室那个档案盒的编号:c-327。又是327这个数字!他尝试输入“c327”,密码错误。他又尝试了“资料327”,依然错误。
他盯着屏幕,脑海中闪过老码头、汽车站、图书馆……所有与327这个数字相关的地方。最后,他尝试输入了“墨香斋”——那个他与接应人接头的旧书店名字。
“叮”的一声,压缩文件解压成功了!
张明屏住呼吸。里面是几段音频文件和几个扫描的图片文件。他先点开一个音频文件,戴上耳机。
里面传来一段嘈杂背景音下的对话,声音经过处理,但能听出是两个人。
一个声音(略显年轻):“……老板吩咐了,那边必须尽快处理干净,不能留任何尾巴。”
另一个声音(低沉,有些耳熟):“放心,都安排好了。码头那边会做成意外。只是……那个记者,有点麻烦,他好像查到点什么。”
年轻声音:“一个记者而已,掀不起大浪。必要时,让他闭嘴。方法……你知道的。”
低沉声音:“明白。只是……动静会不会太大?”
年轻声音:“老板说了,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确保万无一失。”
录音到此为止。张明浑身冰凉!这对话里的“码头意外”,显然指的是王海!而那个“低沉声音”,他越听越觉得像是……疤脸男!而那个“年轻声音”提到的“老板”,以及“让记者闭嘴”的指令,让他不寒而栗!这录音,似乎记录了“老板”指示灭口王海和对付他的直接证据!比疤脸男提供的录音更清晰,更致命!
他颤抖着手点开图片文件。是几张模糊的银行转账记录截图,金额巨大,收款方是几个离岸公司的账户,而转账方的信息虽然被刻意涂抹,但隐约能看到与鼎盛集团和李鼎盛相关的字样。更重要的是,其中一笔转账的备注栏里,有一个极其隐晦的代号:“槐树”。
“槐树”?张明猛地想起,省委大院靠近西门的地方,确实有几棵年代久远、非常显眼的大槐树!难道……这个代号指的是……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浮现在张明脑海!如果“槐树”真的指向那位“主要领导”,那这份证据的价值,将无法估量!
这个U盘,是谁送来的?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方式交给他?是专案组内部坚持正义的人?还是……“老板”的对手,想借他这把刀?
无论哪种可能,他都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这个U盘,是能炸毁堡垒的终极炸药,也是能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恐怖凶器。
张明迅速拔下U盘,清理掉电脑上的所有痕迹,离开了烟雾缭绕的黑网吧。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他感觉手中的U盘重若千钧。他知道,最后的决战,即将到来。而他,已经没有退路。
夜色更深了,城市的光污染让星星黯然失色。张明抬起头,望着那一片混沌的天空,心中做出了决定。
这无声的惊雷,必须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