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静默的观测期
那封未读邮件,像一枚潜伏在系统深处的休眠病毒,悄无声息,却改变了整个程序的运行环境。公寓里的空气不再流动着栀子花的甜香,而是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实验室级别的静默。
陆司辰没有再提起“GeneSense”或“情感共鸣”,林微漾也没有再追问。他们照常起居,一起准备早餐,讨论毕业论文的细节,甚至依旧在夜晚并肩站在阳台上,寻找那颗熟悉的星星。
但有些东西不同了。
他们的对话停留在事务性的表面,像经过严格过滤的数据包,精准、必要,却失去了之前那种自然流淌的分享欲。拥抱和亲吻依然存在,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接触得到温度,却触不到深处那份毫无保留的敞开。
他们心照不宣地,进入了一个心照不宣的“静默观测期”。不再向外探索那个惊世骇俗的可能性,而是将所有的感知天线,同时转向了内部,试图捕捉彼此以及自身那微妙的变化。
陆司辰变得异常安静。他不再提前规划好一周的菜单,也不再兴致勃勃地跟她讲解最新读到的天体物理趣闻。他常常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眼神放空,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或膝盖上敲击着某种复杂的、只有他自己懂的节奏。
林微漾知道,那是他内心在进行高强度运算时的状态。只是这一次,他计算的不是星辰轨道,而是他们之间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感共振”。
她试图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今天导师夸我案例分析写得很透彻。”她在晚饭时,尝试开启一个轻松的话题。
“嗯,很好。”陆司辰点头,眼神却掠过她,似乎聚焦在她身后的某个虚空点,停顿了两秒,才补充道,“你的共情能力一向出色。”
他的赞美很客观,甚至带着一点分析意味。林微漾感觉像是被一个高精度扫描仪掠过,而不是被爱人欣赏。
另一次,她故意提起研究所面试的事情:“下周的面试,你准备得怎么样了?需要我帮你模拟一下提问吗?”
陆司辰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资料都看过了。模拟……暂时不用。”
他在回避。回避那个因为他们之间“异常连接”而差点被他放弃的机会。这个认知让林微漾心里一阵发涩。
她发现,自己也开始变得敏感。她会下意识地捕捉他眉宇间每一丝细微的蹙起,会分析他语气里任何一点不自然的停顿。她甚至在深夜醒来,会不由自主地去感受身旁他的呼吸节奏,试图判断他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在寂静中承受着无形的压力。
这种过度的自我觉察和相互监测,耗神且令人疲惫。
转折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周四下午。林微漾在心理咨询中心完成最后一个实习个案督导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力交瘁。个案中涉及的家庭创伤触动了她自己某些关于原生家庭的、早已深埋的情绪暗礁。
她独自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种混合着职业倦怠和个人情绪翻涌的沉重感,像潮水般漫上来,让她眼眶发酸,喉咙发紧。她努力深呼吸,试图用所学的方法自我调节,但效果甚微。
她并没有给陆司辰发信息,也没有打电话。她只是低着头,慢慢地走着,任由那股低落的情绪包裹着自己。
当她用钥匙打开公寓门时,却意外地发现陆司辰就站在玄关,仿佛已经等了很久。他脸上没有了近日来的沉思和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未加掩饰的焦灼。
“你怎么了?”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臂,目光在她微红的眼眶和略显苍白的脸上迅速扫过,语气急促。
林微漾愣住了:“我……没事啊。就是有点累。”
“不对。”陆司辰斩钉截铁地否定,眉头紧锁,“你的情绪波动不对。在半小时前,我的心率出现不明原因的持续升高,伴随轻微的胸闷感。当时我正在核对数据,没有任何外部诱因。我监测了生理指标,排除了病理可能。然后,你就带着这样的状态回来了。”
他的话语速很快,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时间点完全吻合。这不符合常规的情绪传染模型,强度和时间延迟都对不上。这更像是……一种直接的共振反馈!”
林微漾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亮的眼睛,听着他精确到生理指标的分析,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没有询问她经历了什么,没有给她一个拥抱,他的第一反应,是验证他的理论。
那一刻,林微漾清楚地看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已经不是那个虚无的“情感共鸣”理论,而是陆司辰在面对这个理论时,所暴露出的、深植于骨髓的思维定式——将一切,包括她的痛苦,都视为可观测、可分析的数据。
她缓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所有的疲惫和委屈,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深切的无力。
“司辰,”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冰投入死水,“你现在看着我,看到的首先是什么?是一个需要你安慰的未婚妻,还是一个……证实了你科学猜想的……数据点?”
陆司辰浑身一震,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击中,僵在原地。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所有精密的观测和逻辑推导,在她这句平静的质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残忍。
林微漾没有再看他,绕过他,默默走向卧室。
在关上房门之前,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司辰,也许那个共鸣真的存在。但我现在开始怀疑,对我们而言,它带来的究竟是连接,还是一场……更彻底的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