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九经像一座山,移动到李玄麟跟前,阴影庞大,有压顶之势,打断李玄麟思绪。
他声音微颤,低声道:“她来了。”
李玄麟一手压制他按在刀柄上的手,另一只手向后摆,制止护卫上前,随后把罗九经挥到一边,两手撑着椅子扶手起身,迈出一步,置身风中,无人防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姿态。
琢云到望火楼下,没走梯子,从外侧圆柱爬上来,一只手在李玄麟正前方抓住栏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望火楼,脚未落地,短刀已出鞘,疾如弩箭,眨眼间已到李玄麟眼前。
锋利刀尖闪烁寒光,刺向李玄麟山根处,罗九经按捺不住,正要上前,琢云瞳仁一缩,已经察觉不对。
只是劲气难收。
千钧一发之际,琢云手一翻,刀锋从李玄麟脸上横扫而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收回到她身侧。
她紧握刀柄,目光从李玄麟身上移开,迅速看一眼望火楼中情形,目光在一位身穿严禁司武官衣裳的长行上停一瞬,再次回到李玄麟身上。
她毫不客气:“永嘉郡王的手已经伸到严禁司了。”
“不是我的手,是太子殿下的手。”李玄麟笑了笑。
他看她更瘦了,脸上线条非常冷硬,是没有情面可讲的样子,只穿一件皂色交领短衫,袖口束起,没有穿百叠裙,穿一条皂色合档裤,他想走上前去,捻一捻衣料,在她的手上攥一把,看她暖不暖和。
他忍住手,轻描淡写掩饰自己的欲望:“燕曹司穿的单薄,不冷吗?”
琢云实话实说:“杀人心热,不怕冷。”
罗九经在一旁打了个寒颤,垂着脑袋看脚尖,避免和琢云目光接触,以免琢云太杀人心切,把自己这颗人头算在其中。
李玄麟微笑:“不知曹司挑中了哪一个?”
“你在这里能看到,做个交易,”琢云提刀指着严禁司那个不起眼的长行,“我为你们染指严禁司一事保守秘密,今天晚上我杀人,你们也当做没看见。”
“成交,”李玄麟爽快点头,坐回椅子里,“此处无茶,不然请曹司共饮一杯。”
“没茶你还说?”琢云蹙眉,她走到栏杆边,俯瞰纸场,“借你的地方用一用。”
“请。”李玄麟架着腿,双手十指交叉,叠放在大腿上,看她的背影。
她背挺的笔直,在燕家长起来的一点重量,在严禁司又消减下去。
合食难吃。
事难理。
他不再劝她,因为她是倔驴,死到临头都不会悔改,但是她头顶上所悬的那个“死”字,像烧红的烙铁,贴在他皮肉上,一直摁进骨血中,折磨的他坐立难安——不仅是党争带来的危险。
他要摁住她。
琢云无视他的注视,目光灼灼地盯着远处,不放过任何一个活物出入。
纸场如常,不见异样,直到丑时,通往纸场的道路上出现一条黑影。
是沈彬。
沈彬率两名正将、三个都头、八十名长行,无声无息前行,万籁俱寂,只有刀锋寒光闪烁,即将收割性命、功劳。
生人一靠近,纸场里的猎犬就开始躁动,有几只伏低身体,不住呜咽低吠,引得其他猎犬也随之叫唤,打手出来几个,骂几句“畜生”,也跟着警惕起来。
沈彬一行人慢慢靠近纸场,留十名长行埋伏在道路两侧,提防漏网之鱼,二十人埋伏在纸场南面,守株待兔,其余人十人一队,分散开来,抑制住粗重呼吸声,一层层往里收拢,包围纸场。
狗越发狂躁,半数打手从屋中出来,交头接耳,随后有人将二堂水池闸门打开,池水流入水渠,池中只剩一堆铜钱和一具女尸。
打手命屋中人停手,所有铜钱搬运进水池,关上水闸,铺上竹竿,挑出桐油,倒进池子里。
面对衙门查问,他们自有应对,倘若应对不过,也只需将这一堆东西烧到面目全非,就能辩解——销熔铜钱得精铜,造作器用,罪比造假铜钱小的多。
时机已到。
琢云咬住刀锋、两手抓住栏杆、脚蹬上去,脚下用力一蹬,人纵向槐树枝条,借力向下,悄然靠近第一个猎物——狄棕。
狄棕胸骨伤势未愈,领着人在南面埋伏,胸骨断裂引发的咳嗽迫使他远离队伍,一手撑着朴树树干,一手掩着嘴,用气流声“吭吭”地咳。
咳的满面通红,眼里有泪,他放下手,大口喘气,琢云从容上前,一只手如同烙铁,贴上他口鼻,另一只手压制住他上半身,拖着他再行十步,远离长行。
树林中只有枯草被碾碎的声音。
琢云压着他后背,把他摁在地上,单腿跪在他背上,一只手始终不离他口鼻,另一只手勒住他脖颈。
狄棕脑袋像鱼一样往上翘,眼睛鼓的要爆开,随后两条腿在地上用力蹬去,脚后跟在泥地上犁出两道深坑,在濒死时爆发出巨大力量。
琢云俯身,手用劲,把他勒进了自己怀里。
片刻后,狄棕抽搐着不再反抗,很快身体变得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气。
琢云松开手,腿从他背上下来,蹲身伸手,一根手指探他的鼻息。
没了。
琢云剥下他身上衣物,穿戴在自己身上,再一次确认他的鼻息。
丢下尸体,她提刀走过去,若无其事走到沈彬身后五步远。
狗叫的越来越凶,十个长行踩着下方长行肩膀,攀上大围墙,琢云一只手拎着那把大刀,一只手按住腰间小刀。
那十个人已经从大围墙上跳了下去,里面爆发出几声叫喊,血腥气随风飘荡,与此同时,众人只听“轰”的一声,一簇巨大火焰伴随着黑烟腾空而起,半边天都跟着红了一瞬。
“不好!”沈彬怒喝一声,“都进去,只留两个活口!”
方才层层包围的埋伏,在这一场大火之下彻底混乱,沈彬一马当先,冲上围墙,跳入纸场,琢云紧跟在沈彬身后,竟无一人察觉。
她脚刚落地,就有一把长刀劈砍过来,琢云左手抬起厚背长刀挡住攻势,右手抽出小刀子,“噗嗤”一声,刀没入打手腹部。
刀拔出时血飞溅而出,打手倒下去,她抬头寻找沈彬踪迹,就见沈彬追着一个打手进入屋中,一刀将碍事的女工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