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指挥。”琢云拎刀迈过门槛,声音不大不小地喊了一嗓子。
屋中正是一片混乱,打手破窗逃命,工匠仅剩的力量全都都蓄积在嗓子里,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嘹亮尖叫,脚下没有章法,单是往门口涌。
沈彬追着打手到了窗边,竟在一片嘈杂中听到了琢云的声音——许是她那声音过于单调,把“沈指挥”三个字喊的平铺直叙,在一众大喊大叫中格外刺耳。
他本能回头,往门口走了两步,果真看见了琢云。
她站在惊慌失措往外挤的工匠之中,岿然不动,铁甲发出簇簇冷光,厚背长刀上血迹犹未干涸,顺着刀锋往下滴落,面孔雪白,两个瞳仁幽深乌黑,犹如索魂鬼差!
她哪里来的铁甲?
她为何在此?
沈彬疑虑重重,在这种不能细想的时刻,全部化作惊疑和悚然,毛发皆竖。
一名长行打断对视,在门口喊道:“沈指!这些工匠怎么办?”
沈彬口不择言,叫道:“杀!”
不等长行离去,他两个眼睛瞪得滚圆,看向琢云,喝道:“你来干什么?”
话音刚落,琢云已到跟前,声音更轻,轻不可闻:“杀你。”
沈彬面色青黄,耳边听到“砰”的一声,两人侧身侧目,见门外有打手不敌长行,试图浑水摸鱼,砸出一个油桶,长行躲避,油桶扔进门中,砸落靠门边一盏油灯,又滚在一个摔倒的工匠身上。
桶内余油并火泼泼洒洒,烧了此人满身。
这人当即撕心裂肺嚎叫,两手乱舞,随后滚在地上,试图扑灭火苗。
屋内经年不曾洒扫,满地木屑、草绳、布袋,遇火就燃,登时燃起团团烈火,人更是汹涌着要出去,却在门口挤成一团,搡倒一片。
人只要倒在地上,就满身是火,放声惨叫,犹如人间炼狱。
火苗四处舔舐,隔绝门外目光,屋中只有匠人、沈彬、琢云,沈彬见琢云来势凶恶,退后两步,后背贴住窗棱,一个转身,就要出去。
琢云丢开长刀,嗖地拔出小刀子,一步上前,左手抓住沈彬后衣襟,把他死按在墙上,沈彬胸口贴着窗棱,见势不妙,使命挣扎,前胸却是半点不离窗棱。
琢云把尖刀往他后背心里一送,“嗤”的一声,再是“咔”一声响,一直捅进心口中去。
火已在琢云后背,撩的她身上滚烫,她拔出刀子,“噗嗤”一声,血溅满身。
她松开沈彬,揩干净刀,衔在口中,两手脱去身上铁甲、笠子,丢入火中,踩住沈彬尸体,一脚蹬上窗棱,两手攀住两侧,纵身一跃,落到纸场群房一进院中。
她拿下刀子,插回刀鞘,扭身回头,火已从窗内钻出,烧的木料“噼啪”爆响。
忽然一把刀斜刺出来,直取她脖颈,她头身后仰,伸手一把攥住来人手腕,四指在上,大拇指在下,大拇指往两根筋骨中一掐一分,来人一声惨叫,松开刀。
琢云直起身来,往前一拽,将偷袭者拽到自己跟前,掼在地上,抬脚踩上后背,胸骨一断,戳进脏腑内,偷袭的打手当即口吐血沫,手脚抽搐。
琢云捡起那口长刀起身,咔嚓一剁,将人头剁下,不顾血流,撕下死者短衫包住头颅,用他腰带扎紧,系在腰间,轻声道:“壹。”
“燕、燕曹司?”曾扮做倾脚头的正将惊的头目森然,“你怎么在这......为何砍下人头......”
“肖正将,”琢云满脸坦然,走向他,“沈指挥使请我来帮忙,他说人头就是功劳。”
她腰间包袱还在滴血,肖鼎后退一步,听她说起沈彬,心里越发觉得古怪,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沈彬踪影。
想到沈彬对她的疑心,他还要再问,只听得“轰”一声重响,是二进院房屋倒塌,一根木棍“啪”地掉在他脚边,火星烟花似的绽放了一下,落在他裤子上,烧出一个针眼大小的洞。
屋宇都是成片相连,这一进的院落很快也会被烧成火海。
工匠跑出来十多人,打手、长行边跑边斗,琢云直奔一名无人照看的打手,那打手见琢云满面血光,提脚踢向琢云心窝,琢云脚步一转,侧身躲避,飞起一脚,踹到打手肩上,把打手踹出去四五步,跌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琢云上前,一刀砍下他的脑袋,照样包起挂在腰间:“贰。”
手里这把刀已经卷刃,她随手扔去,再捡一把,只听肖鼎在前头大喊:“燕曹司,快去南边,从倒座房出去!”
南边多沟渠。
琢云追上去,在水渠边又杀一人,割下头来,口中念了个“叁”,把那几个死里逃生的工匠骇的两腿发软,走不动路,打手们见她如此凶悍,也不敢贸然上前,十几个人背靠背,直接跳下水渠,游到南面。
琢云一纵,纵身过去,肖鼎在后方大喊:“活口!留活口!”
那些长行也一边吃惊,一边暗骂琢云“抢功”,斗志昂扬抢渡水渠,打手们自知不敌,争做活口。
肖鼎看琢云不住数人头,留下两个活口,一颗心稍定,扭头去找沈彬,仍然没有发现沈彬踪迹,又听纸场外乱喊起来,抬头一看,当场呆了脸。
炸出去的几点火星,点着了纸场外南边那一片密林,火借风势,浓烟烈焰,攀上树梢,烧的遮天蔽日,南边倒座房也开始“噼啪”作响。
倒座房里全是木料,燃起来更快。
西边望火楼下,也是一团一团,明灭不定,火势零星,暂时还不算大。
短短一瞬间,他们就困住了!
烟气浓黑、灰白、浊黄,种种颜色交杂,火势眨眼间已经冲上云霄,夜色被照的通红,热浪滚烫,一股股打在人身上,连呼吸都开始烧灼口鼻。
火离他们还有距离,但是空气灼人,烟气刺鼻,细小粉尘像沙尘暴,伴随呼吸进入体内,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烙熟,胸膛一阵阵胀闷,眼睛被熏的眼泪直流。
琢云在炙热中抬头,看望火楼方向,望火楼已经淹没在迷烟之中,只有火星忽上忽下,发出动人心魄的光芒。
她一言不发,撕下一大块袖子浸湿,捂住口鼻,在烟雾中跌跌撞撞,冲向西边。
“肖正将!”一个长行大喊,呛的不住咳嗽,掩住嘴,大喊,“进水渠?”
“蠢货!烫不死你!”肖鼎同样撕下一块衣料,捂住半边脸,头脑发晕,“走西边!西边火小!跟着燕曹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