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战场,选在这里?”
叶染的轻语,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敖烬心中那片紧绷的焦灼。
他庞大的龙首微微一侧,金色的竖瞳中倒映着那亿万个正奔向三界入口的光点,也倒映着叶染那张挂着纯粹恶意的、过分美丽的脸。
“送上门的坐标,哪有自己找来的,准确呢?”
她的话语里,没有半分解释的意思,更像是一种自得其乐的宣告。
敖烬没有再问。他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那份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熟悉的愉悦,心中那股即将失控的龙威,竟缓缓平息了下来。
他怎么忘了,这个女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而她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猎物以为自己抓住了唯一的生机,然后满怀希望地,一头撞死在她早就砌好的墙上。
那亿万光点,便是那群飞蛾最后的希望。它们承载着虚空掠食者最后的意志与坐标,以超越光的速度,划破死寂的虚空,一头扎进了那道巨大的、通往三界家园的裂缝入口。
没有阻碍。
没有陷阱。
甚至连一丝能量的涟-漪都没有。
它们穿过去了,就像穿过一层薄薄的水幕,如此轻易,如此顺滑。
裂缝的另一头,不再是冰冷死寂的虚空。
一颗蔚蓝色的、散发着磅礴生命气息的星辰,静静悬浮在星海之中。山川、河流、云层,一切都清晰可见。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混杂着无数生灵繁衍的气息,像最甜美的蜜糖,扑面而来。
是了,就是这里!
就是那个贫瘠却孕育了“本源核心”的世界!
残存在光点中的掠食者意志,发出了无声的、狂喜的欢呼。它们成功了!坐标已经传递,母巢很快就会收到信号,用不了多久,伟大的族群便会降临,将这片富饶的牧场,彻底收入囊中。
光点们开始遵循最后的指令,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试图将坐标烙印在这方天地的每一寸角落。
然而,就在它们扩散开来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颗美丽的蔚蓝色星辰,忽然像水中的倒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天空、大地、海洋……所有的一切,都开始融化。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融化,而是一种规则层面的解离。
蔚蓝的海洋褪去了颜色,变成了一片翻涌着无数怨魂的漆黑沼泽。连绵的山脉坍塌下去,化作了由白骨堆砌而成的、不断蠕动的肉山。天空中的云层,则变成了一张张巨大而痛苦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哀嚎。
整个世界,在一瞬间,从天堂,变成了最深层的炼狱。
一股纯粹的、粘稠的、充满了毁灭与终结意味的混沌魔气,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升腾而起,化作一张遮天蔽日的巨网,将所有试图逃离的光点,一网打尽。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一个慵懒而冰冷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由叶染一手捏造出的、虚假的“小三界”之中。
那些光点中的意志,终于从狂喜中惊醒,陷入了无边的恐惧。它们终于明白,自己闯入的,根本不是什么家园,而是一个精心为它们准备的、华丽的捕兽夹。
混沌魔气如潮水般涌来,轻易地侵蚀、同化着这些不属于此地的能量。光点们发出绝望的嘶鸣,却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便被那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消化。
至此,虚空掠食者这个觊觎三界的域外族群,连同他们最后的坐标信标,被彻底抹除。
干净利落。
……
虚空裂缝中。
敖烬静静地看着那道裂缝入口。方才那亿万光点穿入后,入口处便被一层若有若无的、漆黑的薄膜所笼罩,隔绝了内外的一切探知。
此刻,那层薄膜如同完成了使命般,悄然消散。
一切,都结束了。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叶染。
她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仿佛刚刚只是随手拍死了一群恼人的蚊子,而不是覆灭了一个强大的域外种族。
“没意思,还以为能多撑一会儿。”她撇了撇嘴,抱怨道。
敖烬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复杂:“你什么时候布下的陷阱?”
“在你跟那个铁疙瘩首领玩‘谁的拳头更硬’的时候啊。”叶染理所当然地说道,“总得有人干点技术活吧。不然万一你手滑,没拦住,那多麻烦。”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那名掠食者首领最后湮灭的地方飞去。
敖烬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那点因为战斗而升腾起来的燥热,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取代。
这个女人,总是在你以为她要大开杀戒的时候,用一种近乎戏谑的方式,布下最精密的局。又在你以为她智珠在握的时候,用最蛮横的暴力,掀翻整个棋盘。
与她并肩,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这种感觉,很危险,却又……该死的让人着迷。
“找到了。”
叶染的声音打断了敖烬的思绪。
她悬停在那片虚空之中,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此刻却随着她的手指拂过,荡开了一圈圈空间的涟-漪。
一枚约莫拳头大小的、不规则的晶体,从空间的夹层中,缓缓浮现。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紫色。晶体内部,没有光华流转,只有一片混沌,偶尔有细如发丝的、灰蒙蒙的闪电一闪而逝。
一股与之前两枚碎片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寂灭与终结意味的气息,从晶体中散发出来。
“原来藏在这里。”叶染看着这枚碎片,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怪不得那个铁疙瘩那么能抗,原来是把这东西,当成自己的能量核心了。”
这第三枚混沌灵珠的碎片,其属性,竟是与掠食者那种毁灭性的力量同源。难怪他们会被吸引到这里,也难怪那个首领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只可惜,他终究只是借用,而非掌控。
叶染伸出手,那枚暗紫色的碎片便乖巧地飞入她的掌心。
入手冰凉,却又仿佛握住了一个正在沉睡的、充满了毁灭欲望的灵魂。
“这下,总算没白跑一趟。”叶-染满意地掂了掂手里的碎片。
她转过身,正对上敖烬复杂的目光。
她挑了挑眉:“怎么?又想说我手段残忍,行事乖张?”
敖烬摇了摇头,巨大的龙躯在金光中缓缓收敛,重新化为那副俊美无俦的人形模样。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沾染的一丝虚空尘埃。
“不。”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我在想,下次再有这种事,清理杂兵的活,还是我来。你负责看戏就好。”
叶染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那笑容,比这虚空中任何星辰都要明亮。
她反手抓住他的手,将那枚暗紫色的碎片,塞进了他的掌心。
“拿着。”
“嗯?”敖烬不解。
“这东西的属性跟你不太合,但对我有用。”叶染解释道,“等我炼化了它,家里的那几只老鼠,就不用你动手了,我怕你下手太重,一下子玩死了,那多没趣。”
她的话,让敖烬刚刚升起的那点温情,瞬间烟消云散。
他看着手心里那枚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碎片,又看了看叶染那张跃跃欲试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指望这个女人能安分一点,大概比让三界倒转还难。
“走吧。”敖烬收起碎片,握住她的手,“该回家了。”
“嗯,回家。”叶染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回去晚了,我怕我的那些宝贝妖王,会想我想得吃不下饭呢。”
两人相视一笑,身形化作流光,向着来时的路,疾射而去。
……
三界。
天衍宗,思过崖。
这里是宗门禁地,常年被阴冷的罡风所笼罩,崖壁光滑如镜,寸草不生。
沈清辞盘坐在崖顶的石坪上。
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着亲传弟子的月白道袍,只是那袍子早已变得污浊不堪,沾满了尘土与不知名的秽物。他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曾经那双清冷如寒星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空洞与呆滞。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已经忘了时间,忘了自己是谁。
他的道心,在陨神渊破碎,在宗门大比上被彻底碾碎,最后,又在万妖窟前,被叶染用幻术击溃了最后的防线。
他成了天衍宗的笑话,成了整个三界的笑话。
天命之子?不过是个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可怜的棋子。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空间波动,在思过崖的上空一闪而逝。
盘坐在地的沈清辞,那空洞的眼神,忽然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似乎在茫然地寻找着什么。
一道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信息流,毫无征兆地,冲入了他那片混沌的识海。
【坐标定位失败……】
【最终信标……全部丢失……】
【信息源……彻底断绝……】
【合作者……价值评估……清除。】
“清除”两个字,像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在了沈清辞那早已破碎的神魂之上。
他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被抛弃了。
他被那些他引来的、承诺给他无上力量的“神”,当成垃圾一样,彻底抛弃了。
无边的绝望,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淹没了他。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之中,另一股一直潜藏在他体内的、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却被这股外来的刺激,彻底激活了。
那是天道曾经灌输给他的,属于“天命之子”的气运。
虽然大部分已被叶染夺走,但残存的根基,依旧深厚。
这股金色的气运,与那股被抛弃后残留下的、充满怨毒与不甘的域外邪气,在他破碎的识海中,轰然相撞。
没有融合,而是以一种更加极端的方式,开始了相互吞噬与异变。
沈清辞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那张曾经清俊的脸上,一半浮现出神圣的金色符文,另一半,则爬满了诡异的、如同魔纹般的黑色线条。
他的眼睛,一只变成了纯粹的、不含杂质的金色,另一只,则化作了深不见底的、疯狂旋转的黑色漩涡。
光明与黑暗,神圣与邪异,在他身上,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扭曲的平衡。
“叶……染……”
一个沙哑的、仿佛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声音,从他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地吐了出来。
他想起来了。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不再是那个疯癫的废物。
他,回来了。
也或者说,一个全新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恐怖的“沈清辞”,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