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的手还搭在凌烨腰上，掌心贴着那截裸露的脊背，温度未散。凌烨动了动，睫毛轻颤，睁开一条缝。
光从窗帘缝隙渗进来，落在他脸上，柔和而安静。他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说话，只是躺着，呼吸平稳，胸口起伏如常。昨夜的灼热已退，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明。后颈那处皮肤微微发烫，像是被什么咬过又愈合的痕迹，隐隐作痛——他知道，那是临时标记留下的余温。
凯斯察觉到他醒了，指尖下意识收紧，声音压得很低：“醒了？”
“嗯。”凌烨应了一声，没躲，反而往他怀里轻轻靠了靠，像倦鸟归巢。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空气循环机还在运转，发出细微的嗡鸣，和昨日一样，却不再令人烦躁。
他缓缓挪动身体，从纠缠的衣物中抽出身来。衬衫皱得不成样子，领口歪斜，扣子掉了两颗，锁骨下方一道红痕若隐若现。他没去整理，下半身清爽干净，显然已被细心处理过，但双腿仍酸软无力，于是只撑着手臂坐起，靠在床头。
凯斯也跟着坐直，将他揽入怀中。
凌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有些微颤。他握了握拳，又松开，动作从容。
“那个婚约。”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还在吧？”
凯斯一怔：“什么？”
“阿瑞斯家和吴家的婚约。”凌烨抬眼，目光清澈而坚定，“法律上，它还没取消，对吗？”
凯斯沉默了几秒，终于点头：“爷爷一直留着备案。他说……怕我后悔。”
凌烨嘴角微扬，却未笑出声。
“怕你后悔？”他重复一遍，语气淡得像在讲一段与己无关的往事，“作废吧。”
凯斯猛地盯住他：“你说什么？”
“正式作废。”凌烨迎着他视线，眼神沉稳，“从星联婚姻登记处抹除，不留记录，不走延期程序，现在就办。”
凯斯脸色骤变：“你是因为昨晚的事？还是……还在怪我以前？”
“不是。”凌烨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我不是生气。我也知道你做了什么，没想逃，也没打算责怪你。”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但我不能一边顶着‘被退婚的废物’这个名号活了十一年，一边转身就跟你在一起。”
凯斯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
“那场婚约毁了我。”凌烨说得极轻，字字却似钉进地面，“十一岁那天，我站在大厅里，听你说‘我不娶他’，然后所有人看着我笑，然后我没有家了——不过也好，我才明白，我本来就没有家。”
他的手指掐进膝盖，指节泛白，却没有颤抖。
“那时候没人帮我，也没人替我说一句话。现在我是小队长，是整备所最狠的那个混蛋——可只要那个婚约还在，我就永远是当年那个被当众甩掉的beta。”
他说完，静静看着凯斯，等他回应。
凯斯伸手想碰他，刚抬起手，凌烨没有闪避，反而因坐久疲惫，顺势往后一靠，整个人落入他怀里。
“我不是要走。”凌烨闭了闭眼，衬衫滑落一肩，露出后颈那道淡红印记，“我只是想先把它斩了。然后，我们再谈以后的事。”
“把它废了。”他重复一遍，“把过去废了。只有这样，我才能好好考虑你和我的关系。”
凯斯抱着他，久久不动。
窗外天光渐亮，阳光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分界线，一半明亮，一半仍陷于阴影。
“所以你是觉得……”凯斯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只要婚约没了，你就能接受我？”
“我不知道。”凌烨摇头，声音很轻，“但我知道我丢不掉你了。我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带着那个东西活着。它是根刺，扎了十一年，拔得晚了，可总得拔。”
他闭眼片刻：“我不想哪天醒来，听见谁提起那件事，然后所有人都指着我说：‘看啊，他又回来了，求着要嫁给他。’”
凯斯猛然收紧手臂，几乎将他揉进骨血里，动作太急，撞到了床头柜。水杯晃了晃，没倒。
“你以为我是那种人？”他声音陡然提高，“你以为我还想让你跪着求我？”
“我没那么想。”凌烨睁开眼，平静望进他瞳孔深处，“但你不否认，当年是你亲口退的婚。你父亲推动流程，你爷爷默许结果，而你——你当时连看都没多看我一眼。”
凯斯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反驳。
“我知道你现在不一样了。”凌烨语气缓了下来，“我知道你对我好，也知道被你照顾是一件多踏实的事。可别人不知道，他们只会说，一个被退婚的beta又死皮赖脸缠了上来。”
他顿了顿：“更何况，这份婚约的存在，永远提醒我，你就是当初那个抛弃我的人。你是来道歉的，赎罪的——那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我搞不懂，也不愿糊涂地开始。”
“所以只要它还在，你就永远是我生命里的施舍者。”
凯斯僵在那里，拳头攥紧又松开，指节咔响。
“所以你非要现在断？”他低声问，“非要在这种时候？”
“就在现在。”凌烨点头，“越早越好。”
“如果我不同意呢？”凯斯声音低下去，近乎呢喃，“如果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不会不同意。”凌烨看着他，目光澄澈如洗，“因为我知道你有多喜欢我。所以你不会不同意。我说过不会随便离开，所以你会答应我的，对吧？”
他停了一下，轻声道：“而且……你要是真不想让我走，就更该让它消失。”
凯斯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仿佛时间凝滞。
然后他起身走向衣柜，拉开抽屉，取出个人终端。屏幕亮起，他输入密码，调出婚姻登记档案界面。
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停了几秒。
“你确定？”他回头问他。
凌烨没躲：“确定。”
凯斯按下确认。
【婚约状态：已终止】
系统提示音响起，一声轻飘飘的“滴”，像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他把终端放在桌上，转身看着他：“现在呢？”
凌烨没说话。
他慢慢抬起手，抚过后颈那道印记。温热的，还在跳动。临时标记尚未完全消散，信息素依旧缠绕着凯斯的气息，在每一次呼吸间盘旋。
然后他缓缓环上凯斯的脖子，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轻如羽毛。
“我们现在……算什么？”凯斯问。
“不算什么。”凌烨靠回床头，闭上眼，“婚约没了，旧账清了。接下来的事，我们重新开始。”
“怎么重新？”凯斯走近一步，“你要我从头追你？”
“你可以试试。”凌烨睁开眼，嘴角微扬，亲昵地在他嘴角又亲了亲，“不过这次，你可以再约约我？”
凯斯站在床边，低头看他。
“那你给我机会吗？”他问。
凌烨没答。
只是抬起手，轻轻抓住他的衣角，往自己这边一拉。
凯斯顺势俯身，将他紧紧抱住，额头抵着他的额。
两人谁都没动，也没说话。
过了许久，凌烨才轻声开口：“你自己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转头看他，眼中映着晨光，通透如初：“至少现在我发现，我居然能睡在你床上，抱着你的衣服，像个傻子一样找气味。”
凯斯笑了：“你还记得你昨晚抓着我手腕，死都不放的样子吗？”
“闭嘴。”凌烨瞪他。
“你不承认也没用。”凯斯凑近，“你叫了我好几次名字，声音好听得不像话。”
“再说我就揍你。”
“你现在可打不过我。”凯斯笑出声，“等你好了我让你打个够。而且你那时候根本不想推开我，你想的是——”
话未说完，凌烨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力道不重，却足够让他闭嘴。
两人僵了一瞬，随即同时笑出来。
笑声在房间里回荡，冲散了所有沉重。
凌烨窝进凯斯怀里，呼吸渐渐放松，迷迷糊糊又要睡去。
“所以。”凯斯收了笑，认真看他，“我们重新开始？”
“嗯。”凌烨点头，声音含糊却坚定，“从今天开始，你不是阿瑞斯家的少爷，我不是被退婚的废物。你就是凯斯，我就是凌烨。”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凯斯伸出手，掌心朝上。
凌烨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指节分明，掌心都有薄茧。
阳光移到了床上，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暖得像一场迟来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