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罪己诏与祈雨祝文的内容,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随着驿卒的快马与官府的布告,迅速传遍了关中大地,乃至正向四周州郡扩散。那沉痛恳切的言辞,将连月来的旱魃肆虐、蝗虫横行,与袁绍、袁术二逆的悖天作乱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此皆朕之不明,德化不敷,驭下无方,赏罚失当,未能早除凶逆,以致天降灾疢,警示于朕!”
“……逆臣袁绍、袁术,负恩悖德,称兵构乱,扰乱纲常,荼毒生灵。其戾气上冲,干犯天和,乃致玄冥失司,旱魃为祟……”
这些文绉绉的词语经由乡里三老、亭长用更直白的话语转述出来,在无数乡野村夫、市井小民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原来这晒得地皮开裂、庄稼枯死的毒日头,原来这铺天盖地、啃光他们最后一点希望的蝗虫,根源竟在那两个姓袁的逆贼身上!
长时间的压抑、恐慌以及对未来的茫然,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明确且“合理”的宣泄口。田间地头,村落集市,到处都能听到对二袁的切齿咒骂。
“天杀的袁绍!袁术!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当反贼!触怒了老天爷,降下这等灾祸来害我们平头百姓!”
“就是!他们在河北、淮南吃香喝辣,争当皇帝,却让我们在这里饿肚子!真该千刀万剐!”
“怪不得朝廷要发兵打他们,原来是他们惹来的灾星!该打!往死里打!”
不知从哪个角落开始,一首带着童稚嗓音却充满恨意的儿歌悄然流传开来,迅速风靡了整个关中:
“冀州袁,豫州袁,两个逆贼欲翻天。
惹恼了龙王爷,旱了地,枯了田。
招来了蝗虫将,吃了苗,毁了年。
老天爷快睁眼,劈死二袁换新天!”
孩童们拍着手,蹦跳着传唱,大人们听着,虽觉稚嫩,却无比解气,那歌词道尽了他们心中的愤懑与期盼。二袁的恶名,伴随着这简单的儿歌,深深烙印在了底层百姓的心间。
当然,咒骂解决不了肚饿。?活下去,才是当下最紧要的事。
朝廷的政令紧随而至,并非空泛的安抚,而是实实在在的生路:“……官民协力,大量编织网兜!捕蝗之事,禽畜为先,人力亦不可废!无论男女老幼,皆可持网捕蝗,所获蝗虫,官府可按量换取粟米或铜钱!……”
这道旨意,如同在干涸的池塘里注入了活水,瞬间激活了濒临绝望的乡村。
在左冯翊一带的一个普通村庄外,天色微明,暑气还未完全升腾,田埂上、荒地里已是人影攒动。男女老少,几乎能走动的人都出动了。他们手持各式各样的工具——简陋的麻布网兜、绑在长杆上的破旧衣片、甚至是家里淘米洗菜的筲箕。
“快!这边蝗虫多!”一个黝黑精瘦的汉子,挥舞着绑在竹竿上的破麻袋,对着空中一团飞过的蝗虫猛地一罩,落下几十只挣扎的飞虫,他身边跟着的半大小子赶紧提着木桶上前,手脚麻利地将蝗虫扫进桶里。
“阿爹,咱这一早上,怕是抓了有三四斤了吧?”小子抹了把汗,眼睛亮晶晶的。
“差不多!”汉子喘着气,脸上却带着久违的笑意,“听说官府十斤蝗虫就能换一斤粟米,或者五个大钱!这玩意儿祸害庄稼,没想到还能换吃的!再加把劲,今天多换点,你娘和妹妹晚上能喝顿稠粥了!”
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正佝偻着腰,用筲箕小心翼翼地扣住几只落在枯草上的蝗虫,嘴里念叨着:“作孽的东西……吃了我的苗,现在用身子来还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她将扣住的蝗虫倒进脚边的瓦罐,对那汉子道:“王二,你家鸭子今早喂了没?朝廷让多养鸭,真是好法子,我家那几只鸭子,现在见到蝗虫比见到谷子还亲!”
被称为王二的汉子点头:“喂了喂了!一早放出去,就在田埂边自己找食呢。朝廷这法子真不错,鸭能吃虫,还能下蛋,鸭粪还能肥地。就是……这蝗虫太多了,光靠鸭子也吃不完。”
“可不是嘛!”另一边,一个正在奋力编织新网兜的妇人接话道,“还得靠咱们自己动手。说起来,朝廷这回真是救了命了。原想着今年怕是熬不过去了,地里颗粒无收,只能等死或者逃荒。没想到朝廷又是帮咱们挖井,又是让捕蝗换粮换盐……”
提到挖井,众人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是啊!村头那口新打的深井,真是救了命了!”一个刚挑着水桶从村口方向回来的老汉放下担子,用汗巾擦着脸,“往年天旱,村边那条小河沟早就见底了,都吃不上水。今年好了,朝廷派了人来,指导着咱们村打了这口十丈深的井,水量足,又清甜!人畜饮水不愁了,还能浇灌一下屋前屋后那点菜地。”
“听说别的乡里,朝廷还组织挖了更大的蓄水池,叫什么……‘水库’?”王二好奇地问。
“对,是有这么回事。”那老汉显然见识多些,“邻乡就在山坳里挖了个大坑,用三合土夯了底,把山泉水存起来,说是就算再旱,也能顶一阵子。朝廷还发了‘水车’的图样,可以用人力从井里或者水库里车水浇地,虽然费力,总比眼睁睁看着庄稼旱死强。”
“朝廷真是仁政啊……”老妪感叹道,“又是挖井保水,又是让咱们捕蝗换粮。我活了六十多年,也经历了大荒年,哪一回不是卖儿卖女,易子而食?像这次这样,朝廷早早就有准备,又是发鸭苗,又是打井,还能让咱们自己出力换口粮的,真是头一遭见!”
“听说这都是咱们那位少年天子的主意?”妇人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敬畏问道。
“那还有假?”王二挺了挺胸膛,仿佛与有荣焉,“告示上都说了,是陛下怜悯咱们百姓受苦,才想出的这些法子。陛下还在长安为咱们向上天请罪了呢!”
“陛下是圣明天子,都是那二袁逆贼害的!”众人纷纷附和,对皇帝的感激与对二袁的憎恶,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交织在一起。
生存的压力,化作了捕捉蝗虫的动力。一筐筐、一袋袋的蝗虫被送往乡亭设立的收集点。官吏们按照标准称重、登记,然后当场发放粟米或铜钱。虽然换取的粮食不多,但至少能让一家人吊着性命,看到一丝希望。那些蝗虫,一部分被就地掩埋或焚烧,一部分则被运走,据说可以用来喂养更多的禽畜,或者研磨成粉,掺入牲畜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