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各项应对周边威胁的军令下达完毕,众将纷纷领命而去,厅内只剩下核心谋士与林昊。荀彧却并未离开,他上前一步,神色比方才谈及外部匪患时更为凝重,提醒道:“主公,颍川外部威胁固然需警惕,然则,潜藏于内部的暗流,若不及早疏导,恐酿成更大祸患。”
荀彧颔首,“郡内已有地方,出现了豪强借朝廷准许募兵平叛之机,大肆私募武装,并以此为凭,行打压异己、兼并产业之实。长此以往,恐非朝廷之福,亦非我颍川之福。”
林昊闻言眉头一挑,声音沉了下来:“内部?文若所指是在何处?”
“襄城。”荀彧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
襄城! 林昊心中了然。此地乃天下闻名的织锦中心,素有“衣被天下”之美誉,锦缎行销四海,其创造的财富如同流淌的黄金河。然而,巨大的利益也必然招致无数贪婪的掠食者。
本地的豪强大族,为了守护并扩张自家的商业帝国,向来不惜重金蓄养私兵死士。如今,黄巾之乱一起,朝廷诏令地方自保,更是给了他们将私下武装摆上台面,甚至借机清除对手的绝佳借口。这股潜流,正随着乱世的到来而汹涌抬头。
荀彧继续详细说明,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与警示:“郡守大人私下向我透露,襄城织锦业,向来由苏氏、王氏、卫氏三大家族把持。苏氏掌控上游桑蚕供应与生丝贸易,王氏精于织造工艺,拥有最多技艺精湛的织工,卫氏则把持着下游的染色与销售渠道。三家产业环环相扣,又相互依存,平日里虽明争暗斗,但也多局限于商业手段,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他话锋一转,忧色更浓:“可如今,局势已然不同。三家皆以‘协助朝廷,清查黄巾余孽’为名,相互攻讦,公然污蔑对方与黄巾贼寇暗中勾结,并以此为由向当地官府施加压力,声称要‘为大汉铲除奸佞’。其真实目的,不过是借朝廷这把刀,行铲除商业竞争对手之实,意图吞并对方产业,独霸襄城织锦之利!”
“当地官府是何态度?难道就坐视不理?”林昊追问。
荀彧摇头叹息:“襄城县府如今近乎空壳。精干吏员、得力捕快多被抽调充实郡治或随军,仅剩些许人手维持日常运转,面对三家蓄养的大量私兵、族丁,根本无力弹压,形同虚设。三家如今已在暗中疯狂招募亡命之徒,囤积兵甲粮草,摩擦日渐增多,恐怕……很快就不再满足于口头指控,而是要兵戎相见,将争斗彻底摆到明面上了!”
一旦这三大家族爆发武装冲突,无论谁胜谁负,遭殃的首先是襄城百姓,其次,战火很可能蔓延,波及整个颍川郡的稳定,甚至可能引来外部势力的干预。
林昊目光转向一直静立旁听的郭嘉:“奉孝,对此局面,你可有计策应对?”
郭嘉轻摇食指,眼中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若在太平年月,嘉或可设下离间之计,投其所好,制造嫌隙,令其相互猜忌,彼此提防,则祸患消弭于无形。然则……”
他语气一转,变得锐利起来,“如今时机紧迫!外部匪患虎视眈眈,朝廷大军动向不明,我等需尽快稳定内部,整合力量以应对大局。若行缓计,只怕计策尚未见效,襄城三族已兵连祸结,酿成不可收拾之乱局,届时我辈恐陷于内外交困之地。”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迎向林昊,清晰而果断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故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嘉以为,与其费时周旋,不若……以雷霆之势,武力介入,强行镇压! 趁其尚未完全准备好,以绝对优势兵力,迅速控制襄城,收缴三家私兵武装,擒拿为首者,方能最快速度扑灭这场即将燃起的内乱之火,确保颍川腹地安稳!”
郭嘉此言一出,厅内气氛顿时为之一凝。武力镇压,意味着将与本地根深蒂固的豪强势力正面冲突,风险极大,但确实是当前形势下最快速、最直接的解决方式。
荀彧听完郭嘉武力镇压的建议,沉吟片刻,虽觉有理,但仍存顾虑,缓声道:“奉孝之策,快刀斩乱麻,确能迅速平定乱局。然则,我辈行事,需占大义名分。
若师出无名,仅凭强力介入,与彼等豪强恃强凌弱、互相倾轧之行径,又有何异?恐难以服众,亦会寒了颍川其他士族之心,于主公长远名声不利。郡守那边,也不好交代。”
郭嘉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从容道:“文若所虑极是。嘉有一策,或可名为‘二骏竞槽’之计。我们不直接介入,而是抛出一个他们无法抗拒的香饵,让他们自乱阵脚。”
“我们可以向三大家族分别秘密透露一个消息:朝廷为筹措平叛军费,同时规范织锦贡赋,决意在襄城设立 ‘官营织造坊’ 。此坊将由朝廷派员监理,更重要的是,将敕封两个‘皇商总代理’ 名额。”
他刻意停顿,让这个信息的冲击力充分显现。“获此名额者,不仅可独享 ‘御用织造’ 金字招牌,其锦缎可直供宫廷、通行天下而无阻,更能获得三年赋税全免之特典。此乃足以让任何商贾疯狂的殊荣与实利。”
“然而,”郭嘉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邃,“正因名额仅有两个,此讯一经传出,苏、王、卫三家,为争夺这两个能保家族数代荣华的名额,必将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会动用一切资源,试图将对手排除在外。当正常的竞争手段无法确保胜算时,积怨与猜忌便会急剧升温。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郭嘉断言:“猜忌滋生恐惧,恐惧催生先发制人的冲动。只要我们稍加引导,让他们都以为自己可能面临被彻底排除在皇商体系之外、进而被市场淘汰的绝境。当正常商业手段无法奏效,那么他们便会狗急跳墙,采取极端手段。而一旦有人动用了暴力手段······”
郭嘉看向林昊,结论清晰而冷酷:“那么,事实上的武装冲突便会形成。无论其初衷为何,在朝廷律法之下,私募军队、擅动刀兵、攻击百姓府邸,此乃形同造反之大罪!
届时,主公便可应郡守之请,以雷霆之势进驻襄城,以平定骚乱、保障官营织造坊顺利设立为名,将率先动武之人拿下问罪,并顺势收缴三家过度武装的私兵,以儆效尤。如此,名正言顺,既能根除兵祸隐患,又能借此契机,将襄城织锦业纳入更可控的轨道。”
荀彧听罢,细细品味,终是颔首:“奉孝此‘二骏竞槽’之策,把握人心,因势利导。以一虚设之利,诱使其自曝其短,而我等后发制人,尽占道义与法理。如此,襄城之困可解,主公亦可得顾全大局、安定地方之美名。彧认为可行。”
“但问题是,这事交由谁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