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的那声闷响,如同一个休止符,强行截断了车内那场激烈却无解的争吵,也仿佛将陆延舟世界里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一并带走。他独自坐在驾驶座上,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许久没有动弹。车厢内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混合着皮革冰冷的气息,形成一种尖锐的讽刺。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她最后那句冰冷的“停车”,以及自己那失控的、伤人的质问。
“负担……”
他怎么会说出那个词?
一股强烈的、带着刺痛感的悔意,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方才被愤怒和不解占据的理智堤坝。他抬手,重重地揉搓着紧绷的脸颊,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无力感。他怎么会认为,那个骄傲、独立、与他并肩作战的林知意,会“嫌弃”他?他明明比谁都清楚,她所珍视、所奋力守护的,正是那份不依附于任何人的自我价值。
他不是不懂她的骄傲,他只是……被她的退缩和拒绝刺痛了。他急于将她纳入自己世界的全部,急于得到最亲密之人的认可,却忽略了她需要时间,需要用她自己的方式,去确认和适应这段关系所带来的、超越二人世界的复杂变化。
他以为的爱与保护,在她那里,却可能变成了压力与束缚。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焦躁的心,带来一阵清醒的痛楚。
他猛地推开车门,夜风裹挟着凉意扑面而来,让他混乱的头脑稍微清晰了一些。他快步朝着林知意消失的方向追去。夜晚的街道依旧车来人往,霓虹闪烁,却早已不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拿出手机,一遍遍地拨打她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始终是冰冷而规律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她没有关机,却用沉默筑起了更高的围墙。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陆延舟的心脏。他意识到,这次争吵,远非以往那些因工作理念不同而产生的摩擦。它触及了关系中最核心、也最脆弱的部分——信任与理解。而他,用最愚蠢的方式,亲手在那道本就存在的裂痕上,狠狠砸下了一锤。
他不能再等下去。
他回到车上,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需要冷静,需要想清楚,该如何弥补这道因自己的迟钝和急躁而撕开的口子。他不能再用强势的姿态去逼迫她,那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母亲沈静仪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接起了电话。
“妈。”
“延舟,在忙吗?”沈静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优雅。
“没有,在车上。”陆延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哦,没什么事,就是想起白天跟林小姐见了一面,忘了跟你说。”沈静仪的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真是个不错的姑娘,清醒,有主见,难怪能让你这么上心。”
陆延舟握着手机,没有立刻接话。他知道母亲绝非只是“忘了说”,更不可能只是单纯为了夸奖林知意。他等待着下文。
果然,沈静仪话锋微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不过,延舟啊,这样的女孩子,个性强,主意正,是好事,但也意味着……她可能不那么容易适应我们这样的家庭环境。有些规矩,有些人情往来,她未必习惯,也未必愿意去习惯。你……考虑过这些吗?”
来了。这才是母亲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用最温和的方式,提醒他现实存在的差异,以及可能面临的“不适应”。
若是放在平时,陆延舟或许会耐心地向母亲解释林知意的能力和他们之间的感情,试图打消她的顾虑。但此刻,他刚刚经历了与林知意因类似问题而爆发的激烈冲突,母亲这番话,听在耳中,却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他内心积压的、对伤害了林知意的悔恨,以及一种想要为她抵挡所有潜在质疑的强烈冲动。
他的维护,在这一刻,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本能的姿态,爆发出来。
“妈。”陆延舟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和坚定,“知意她不需要适应什么规矩,也不需要去习惯她不愿意习惯的人情往来。”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儿子会如此直接地反驳。
陆延舟继续说着,语速平稳,每一个字却都清晰有力:“我选择她,是因为她是林知意,是那个凭借自己能力站在行业前沿、清醒独立、有锋芒有韧性的林知意。我看重的,正是她这份‘不适应’和‘不愿意’。陆家的规矩是陆家的,不是她的枷锁。”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深沉,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我希望她进入我的生活,是作为她自己,完整的她自己,而不是一个被修剪、被塑造后符合某种标准的‘陆太太’。如果这个环境让她感到不舒服,那需要改变的是环境,而不是她。”
这番话,掷地有声,不仅是对母亲潜在担忧的回应,更是他此刻内心最真实的剖白。他终于明白,他爱她,就应该爱她的全部,包括她与生俱来的棱角和那份不容侵犯的独立性。他应该做的,是成为她可以安心依靠的后盾,为她撑起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天空,而不是试图将她拉入一个可能让她感到窒息的金色牢笼。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久。许久,才传来沈静仪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延舟,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是的,妈。”陆延舟坦然承认,“在关于知意的事情上,我有我绝不动摇的主意。我希望,您能尊重并试着理解我的选择。”
他没有请求,而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我知道了。”沈静仪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轻轻叹了口气,“早点休息吧。”
挂断电话,陆延舟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郁结的闷气,似乎随着这番对母亲的宣言,消散了不少。他明确了,也更加坚定了。
他对林知意的爱,不应该成为她的压力,而应该是她最坚实的铠甲。他之前的做法,大错特错。
现在,他必须去找到她,为他的愚蠢和伤害道歉。不是以陆总的身份,不是以强势伴侣的姿态,而是以一个犯了错、渴望得到原谅的普通男人。
他再次发动汽车,这一次,目标明确。他知道她可能去的地方不多,公司,或者……他们共同的那个家。
夜色中,车子汇入车流,带着一份沉甸甸的悔悟和一份前所未有的、清晰的维护之心,驶向未知,却也驶向希望。他必须告诉她,他懂了,他不会再逼她。他会用行动证明,他的世界,愿意为她改变,只为容纳那个独一无二的、完整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