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沈清辞沉默而高效的引领下,于秘境中穿行。前方出乎意料地平静,没有遭遇预料中的魔物伏击或诡异险境,只有愈发茂密奇诡的植物和偶尔掠过的不明兽影,在沈清辞冰冷剑意的威慑下,也都逡巡不敢靠近。
这种平静,却并未让任何人放松,反而像一张逐渐绷紧的弓弦,隐含着未知的张力。
第二天午后,日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林间光影斑驳。连续的行进和高度戒备,对所有人都是一种消耗,尤其对伤员。
白茯苓走在队伍中段靠后的位置,惊夜枪被她握在手中,枪尖偶尔点地,看似随意,实则在默默分担着她身体的重量。归墟剑在识海中沉睡,消化着此前吞噬的庞大而驳杂的能量,暂时无法调用。她的脸色,在斑驳的光影下,显得比清晨时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细密的冷汗不断从她的额角、脖颈渗出,浸湿了内里的衣衫。她不动声色地调动着体内残存不多的、运转滞涩的灵力,极其细微地将体表的汗液蒸发掉,同时,在休整的短暂间隙,背过身去,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盒极少使用的胭脂水粉,指尖沾染少许,极快极轻地拍在脸颊和眼睑下方。淡淡的嫣红与健康的粉润掩盖了病态的苍白,又将疲惫的青黑阴影柔化。她甚至还用了一点口脂,让干裂的唇瓣恢复些许光泽。
一个简单却有效的淡妆,让她看起来只是略有疲惫,而非重伤未愈、强弩之末。
她做得隐蔽而迅速,除了始终分了一缕心神在她身上的路无涯,以及殿后、目光如炬的陆时衍,恐怕无人察觉。路无涯血瞳微暗,握了握拳,终究没说什么。陆时衍则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又行进了约莫半日,前方出现一小片相对开阔的林地,中央有一眼清澈的泉水,周围巨石环绕,视野较好,易守难攻。
“在此休整一个时辰。” 前方,沈清辞清冷的声音传来,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他率先停步,选了一处较高的岩石,跃身而上,盘膝坐下,面朝来路,警戒的同时,也彻底背对了休息的众人。
众人松了口气,纷纷找地方坐下,取出干粮清水,默默补充体力。沈星河揉着腿,凑到苏清欢旁边讨要消除疲劳的丹药。秦越和柳风低声交换着对前方路径的看法。苏见夏挨着苏清欢坐下,目光却忍不住瞟向独自坐在稍远处泉眼边的白茯苓。
白茯苓没有立刻休息。她将惊夜枪靠在手边,起身,对最近的苏见夏道:“我去那边高处看看地形,确认一下接下来的方向。” 声音平稳,听不出异样。
苏见夏不疑有他,点点头:“小心点,别走远。”
白茯苓“嗯”了一声,转身,朝着与沈清辞警戒方向相反的一处林木稍密的小坡走去。她的步伐看起来依旧稳定,甚至刻意调整了呼吸。
直到绕过几块巨石,确定彻底脱离众人的视线,她才猛地靠在一棵粗糙的古树树干上,一直强挺的脊背瞬间垮塌下去。
“嗬……嗬……” 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从她喉间溢出,额头上刚刚被灵力蒸干的冷汗瞬间又如泉涌,冲花了脸上精心涂抹的淡妆,露出底下惨白如纸的真实肤色。她一只手死死抠住树皮,指节泛白,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刺痛,那是强行调动灵力压制伤势、又长途跋涉的后遗症。
体内,那缕被路无涯强行引导吞噬、却并未完全清除干净的暴戾魔气残余,与她自己混乱的神力、星辰之力残痕,仍在经脉深处隐秘地冲突、撕扯。之前全靠意志和丹药强行镇压,此刻松懈下来,反噬便如潮水般涌上。
“噗——!”
终于,她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暗红色的、夹杂着细微黑丝的淤血喷在了树根下的腐叶上。浓重的血腥气在鼻腔弥漫,带着魔气特有的阴冷腐蚀感。
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嗡作响,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她靠着树干滑坐在地,急促地喘息着,任由冷汗浸透全身,将那身染血的衣裙贴在她冰冷颤抖的皮肤上。
过了好一会儿,那阵灭顶般的虚弱和剧痛才稍稍退去。她艰难地抬手,用清洁术小心翼翼地将树下那摊刺目的血迹连同沾染了血污的腐叶一并处理干净,不留丝毫痕迹。然后,她从储物空间中取出几枚散发着清冽药香的丹药,看也不看,一股脑塞进口中,仰头吞下。
丹药入腹,化作温和却有力的暖流,开始修补受损的经脉,安抚躁动的灵力,镇压那缕阴魂不散的魔气残余。她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脸上也恢复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血色。
她靠坐在树下,闭着眼,静静地等待着药力化开,恢复着力气。脸上被汗水冲花的妆容已经不成样子,她索性用清水诀仔细洗净,露出毫无修饰的、苍白却清丽的面容。然后,她从怀中取出一面小小的水镜,对着镜子,重新梳理凌乱的发丝,抚平衣袍上的褶皱,擦去眼角残留的生理性泪水。
片刻后,她站起身,掸去身上的尘土和草叶。除了脸色依旧有些过分的白,眼神深处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痛楚,外表看去,已经与休整前没什么两样。甚至,因为卸去了那层掩饰的脂粉,那份苍白反而更衬得她眉眼清晰,有种洗净铅华后的脆弱与坚韧交织的奇异美感。
只是,那眼神,比之前更加沉寂,更加疏离。仿佛刚才那番独自吐血、狼狈调息的经历,只是拂去了一层灰尘,让内里那个习惯了孤身舔舐伤口、在绝境中一次次爬起来的灵魂——战神泠音——更加清晰地显露出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棵曾支撑她喘息、见证她软弱的古树,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然后,她转过身,挺直背脊,朝着休整的营地走去。步伐依旧有些虚浮,却异常稳定。
从前那个只会仰望、追逐、因一人喜悲而心神俱乱的白茯苓,似乎正在某种残酷的淬炼中,悄然退去外壳。
而那个曾独挡万军、伤痕累累也只会自己默默处理、从不轻易示弱于人的泠音,正一步步,从破碎的情感废墟中,捡拾起曾经的盔甲与冰冷,重新武装起自己。
她回到泉边时,苏见夏正抬头望她:“怎么样?前面路好走吗?”
白茯苓在原先的位置坐下,拿起水囊喝了一口,声音平静:“嗯,看了,东北方向林木稍疏,似乎有路径延伸,待会儿可以往那边探探。” 她甚至微微勾了下唇角,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侦察。
无人知晓,片刻之前,她刚刚独自咽下了一口怎样的血腥与痛楚。
只有坐在高处岩石上、始终面朝外界的沈清辞,在她回来时,几不可察地侧了侧耳。他冰蓝色的眼眸望着远处的林梢,指尖却无声地收紧,薄唇抿成一条越发冷硬的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