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煎熬中,如同被冻结的河流,缓慢得令人发指。夏天蜷缩在冰冷粗糙的井沿下,背靠着那块仿佛浸透了百年阴寒的石头,将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试图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然而,这不过是徒劳。冰冷如同活物,顺着他的脊背、四肢百骸,丝丝缕缕地钻入体内,与伤口灼热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冰火两重天的酷刑。
左腿的伤处早已麻木,失去知觉,但胸腔和左臂的伤口却在寒冷的刺激下,一阵阵抽搐着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带来腥甜的咳意。喉咙干得如同龟裂的土地,吞咽的动作都带来刀割般的痛苦。胃部空空如也,痉挛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提醒着他这具身体早已油尽灯枯。
意识在昏沉与清醒的边缘艰难地徘徊。大部分时间,他都被极度的疲惫和伤痛拖入半昏迷的状态,眼前闪过各种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幻象:母亲温柔却带着哀愁的脸庞,姜婆婆决绝燃烧的背影,石老七倒下时不甘的眼神,井底柳氏那充满怨毒的惨白面孔,还有陈老篾奄奄一息躺在孤坟旁的景象……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旋转、交织,最终都化为井底那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偶尔,他会因为一阵剧烈的咳嗽或伤处的抽痛而短暂清醒过来。每一次清醒,都伴随着更深的绝望和无力。他抬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云层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看不到日头的具体位置,只能凭感觉估算着时辰的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他尝试过移动身体,哪怕只是变换一个姿势,以缓解某个部位被压迫的疼痛,但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如同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发连锁的剧痛,耗尽了刚刚积攒起的一丝气力。他只能像一尊逐渐失去温度的石雕,僵硬地蜷缩在那里,感受着生命力的缓慢流逝。
怀中的“星瞳”盒子,紧贴着他的心口,传来一丝恒定不变的冰凉。这冰凉是他与外界残酷现实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连接,也是他全部希望的寄托。子时……月晦……短暂镇压……夏远山残留的意念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灵魂深处。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最后的赌博。他必须撑到那一刻!
为了保持清醒,他强迫自己去想那些未解的谜团。“鬼眼”的真正目的?夏明远养煞失败的细节?夏远山当年封印的真相?“星瞳”盒子与井底邪祟更深层的关系?这些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非但没有带来答案,反而加重了精神的负担,让他头痛欲裂。
口渴和饥饿是更直接的折磨。他舔舐着井沿石头上凝结的冰冷露水,那微乎其微的湿润感根本无法缓解喉咙的灼烧。他甚至产生过幻觉,看到清澈的泉水在眼前流淌,但伸手触碰,却只有冰冷的石头和潮湿的苔藓。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被厚重的云层彻底吞噬,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弥漫开来,将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掩盖。真正的黑夜,降临了。
随着夜幕深沉,井口方向传来的那股阴寒死寂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活跃和……躁动。虽然被暂时封印,但夏天能隐约感觉到,井底那东西正在积蓄力量,仿佛一头被囚禁的凶兽,在黑暗中磨砺着爪牙,等待着破笼而出的时机。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臭气味,也似乎浓郁了一丝。
这种变化让夏天的心揪得更紧。子时未到,井底的邪祟似乎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的镇压,真的能成功吗?万一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恐惧和不安如同毒蛇,噬咬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他紧紧攥住“星瞳”盒子,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从这冰冷的物体中汲取一丝力量和勇气。
夜越来越深,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吹过荒草和破败的老宅,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气温骤降,夏天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失去温度,四肢冰冷僵硬,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再次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上来,要将他彻底吞噬。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刻——
怀中的“星瞳”盒子,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带着一丝安抚意味的清凉波动,从盒子内部散发出来,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流入夏天近乎枯竭的经脉和意识深处。这股波动并不强大,却恰到好处地驱散了一部分侵蚀心神的阴寒和绝望,让他濒临溃散的意志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光!
是盒子感应到了子时的临近?还是夏远山的英灵在冥冥中护佑?
夏天不知道答案,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无疑是一针强心剂!他猛地睁开眼睛,原本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虽然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决绝的神采。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调整了一下姿势,面朝井口,盘膝坐好——尽管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让他晕厥。他将“星瞳”盒子郑重地放在膝前,双手虚按在盒盖之上,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开始凝神静气,调动起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血脉之力和残存的精神,默默等待着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
夜空如墨,无星无月。井口下方,那片化不开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井边这个渺小、脆弱、却不肯放弃的身影。子时,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