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刚咬了一口食堂剩下的“灵瞳精选”苹果，手机就响了。是个北京区号的陌生来电。
他看了眼屏幕上跳动的号码，又看了眼手里脆生生的苹果，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最近没约北京客户，快递也没买啥。犹豫了两秒，他还是划开了接听。
“您好，是启明深瞳的林峰总经理吗？”
电话那头是个女声，温和，但透着股干脆利落的劲儿。不是推销，也不是客服。
“我是林峰。您哪位？”
“林总您好，我是农业农村部市场与信息化司的李月处长，冒昧打扰了。”
农业农村部？林峰下意识坐直了，手里的苹果放回桌上。旁边的孙磊正埋头整理下午要给研发部的反馈意见，闻声也抬起头。
“李处长您好。”林峰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李处长的声音带着笑意，透过电波传过来，“我们司里最近一直在关注你们公司在山东开展的苹果智能分选试点项目。部领导看了相关汇报材料，还有你们那个在员工食堂搞的‘盲测’活动报道，很感兴趣。都说这个思路挺新颖，是实实在在用工业技术解决农业痛点。”
林峰和孙磊交换了一个眼神。孙磊嘴巴微张，用口型无声地问：“部里？”
林峰点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电话那头，李处长继续道：“不知道林总这周是否方便来北京一趟？我们想当面听听你们的经验，也探讨一下，这项技术有没有在全国更多特色农产品产区推广的可能性。我们司近期在推动‘农产品产地初加工能力提升’专项行动，你们这个案例，或许能提供一个很好的参考。”
“方便，当然方便。”林峰立刻回答，“您看周几合适？我们随时可以安排。”
“那就周四上午吧？我让同事把会议地址和具体时间发到你手机。”
“好的，没问题。感谢李处长和部里的关注，我们一定准备充分。”
挂了电话，林峰还握着手机，盯着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北京号码，愣了两秒。
“林总？”孙磊凑过来，声音里压着兴奋，“农业部？请咱们去北京？这……这规格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林峰吐了口气，这才感觉心跳有点快。他拿起那个啃了一口的苹果，又放下。
“是福是祸，去了才知道。”他转头看孙磊，“马上叫项目部的人过来。把山东苹果分选项目所有的资料——技术方案、测试数据、果农反馈、成本分析、食堂活动总结，还有王总那边后续的增产增收数据，全部整理出来，做成一份最详细的报告。要直观，有数据，有对比，有案例。”
“明白！我这就去！”孙磊跳起来就往外跑。
“等等，”林峰叫住他，“跟张总也说一声。另外，让算法组把针对不同水果的适配性评估报告也准备好，特别是柑橘、梨、葡萄这些大宗水果的。部里既然要谈全国推广，肯定关心这个。”
“好嘞！”
接下来的两天，启明深瞳的项目部灯火通明。打印机嗡嗡响个不停，一沓沓装订好的报告堆在桌上。林峰和孙磊对着投影，一遍遍过ppt，模拟可能的问题。
周四清晨，北京南站。林峰和孙磊随着人流走出车厢，初冬的寒气扑面而来。
“林总，我还是有点紧张。”孙磊紧了紧西装外套，手里紧紧攥着装有U盘和纸质报告的公文包，“万一专家们问得太细，或者觉得咱们这技术不够成熟……”
“深呼吸。”林峰倒是显得平静，拦了辆出租车，“咱们是去分享经验，不是去答辩。有什么说什么，优势不夸大，困难不回避。农业的事，来不得半点虚的。”
农业农村部的办公楼庄重肃穆。经过登记、安检，两人被引到一间中型会议室。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已经坐了五六个人。除了居中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司领导，还有两位副司长模样的干部，以及三位专家——两位来自农科院，一位来自全国农业技术推广服务中心。李处长是个四十岁上下、穿着得体套装的女干部，坐在司领导旁边，朝林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没有太多寒暄，李处长简单介绍了双方，会议直接开始。
“林总，孙经理，欢迎。”司领导开口，语气平和但透着审视，“你们在山东搞的这个智能分选，我们看了材料，确实有点意思。现在国家强调科技兴农，你们这是把工业的‘硬科技’用到了农业的‘软肋’上。今天请你们来，就是想面对面听听，你们具体是怎么做的，遇到了哪些坎，老百姓到底认不认，还有没有可能在别的地方也复制推广。你们放开讲，咱们就是探讨。”
“好的，领导。”林峰打开投影，连接电脑。
汇报开始了。林峰没有照本宣科，而是从最初“下乡”碰壁讲起——强反光、露水干扰、老师傅靠手感闻味道的判断逻辑。他讲他们如何推翻最初的算法，沉到果园里重新学习；讲如何针对农业复杂环境开发抗干扰模型；讲和基地王总如何一步步磨合，优化成本，让系统真正“用得起、用得好”。
他展示了对比数据图表：优质果率提升23%，综合售价提高18%，人工分选成本下降65%。他播放了果农王总拿着分选好的苹果、笑得合不拢嘴的视频片段，也放了食堂里员工们排队品尝、踊跃投票的热闹场景。
当投影上出现“阿石寨”傈僳族村民围着“灵瞳”设备、老阿普拿着贴有标签的“雪梨”眼眶发红的照片时，会议室里格外安静。
“这是我们最近在云南一个深山寨子做的试点，”林峰解释道，“帮他们分选特色‘雪梨’和药材‘滇重楼’。因为有了统一分级和溯源标签，售价达到了以往的三倍。技术落地，最终是要让最基层的劳动者得到实惠。”
汇报结束，会议室里静了几秒。
那位农科院的专家率先推了推眼镜，提出问题：“林总，数据很漂亮，案例也很生动。但我有个技术问题：你们这套系统，对不同品类的水果，比如柑橘、葡萄、猕猴桃，适应性怎么样？它们的形状、大小、表面特征、缺陷类型差异很大。算法是否需要完全重新开发？”
孙磊看向林峰，林峰点头示意他回答。
“领导，专家，”孙磊站起身，走到屏幕前，调出新的页面，“您问到了关键。我们的算法框架是模块化的。底层是通用的图像分割、特征提取和分类模型，专门针对复杂、非结构化环境设计。应用到不同水果时，主要是在上层进行‘训练’和‘调参’。”
他切换画面，展示出柑橘和梨的初期测试图像：“比如柑橘，我们重点训练算法识别果皮表面的疮痂病、日灼斑；针对葡萄，则要识别裂果、霉变和果梗是否完整。这需要采集目标水果的大量样本图片进行标注和训练。但底层框架是共享的，所以开发新品类的时间成本和难度，比从零开始要低得多。我们已经启动了柑橘、梨等几个大宗品类的适配开发。”
另一位推广中心的专家接着问：“除了外观，对内部品质，比如糖度、空心、褐变，有没有检测的可能？很多水果是‘金玉其外’，里面出了问题，损失更大，也影响口碑。”
“这正是我们下一步的研发重点。”林峰接过话头，“我们已经在实验室阶段，尝试引入多光谱成像和近红外技术。理论上，可以对部分水果的糖度、酸度、内部褐变等进行无损检测。当然，这需要更精密的传感器和更复杂的算法模型，成本也会上升。我们会分步走，先从高价值、内部品质问题突出的特色水果开始尝试。”
司领导一直认真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两笔。这时他抬起头，问了个更实际的问题：“林总，你们这个模式，如果要在全国不同产区推广，最大的难点是什么？是技术，是成本，还是农民接受度？”
林峰沉吟了一下，坦诚道：“领导，我觉得最大的难点，可能不是单一的技术或成本，而是‘系统性的落地服务’。农业场景太分散，太‘非标’。东北的苹果和云南的苹果，果园管理方式、采摘后处理习惯、甚至对‘好果子’的定义都可能不同。我们的设备和技术可以过去，但需要有懂农业、懂当地情况的人，去帮助农户调试设备、培训操作、根据市场反馈调整分选标准，甚至协助他们对接销售渠道。这需要建立一支既懂技术又懂农业的服务团队，或者与当地可靠的农业服务机构深度合作。单靠我们一家企业，很难全面覆盖。”
李处长点了点头，看向司领导。司领导合上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
“林总，你们这个认识很到位。科技下乡，最难的就是‘最后一公里’的服务和适配。”他语气郑重了几分，“今天听下来，你们这个‘灵瞳’分选，技术思路对头，实践效果初显，更重要的是，你们有沉下去解决问题的态度。我们司里正在研究，如何将类似你们这样经过验证、切实有效的产后处理技术和模式，纳入到对地方的推广和支持体系中去。”
他顿了顿，继续说：“这样，我们司里先成立一个联络小组，和你们公司保持对接。你们回去后，尽快拿出一份更详细的、针对不同区域、不同品类的初步推广方案和成本估算。我们可以考虑选择几个有代表性的特色农产品产区，比如赣南脐橙、洛川苹果、宁夏枸杞，搞联合试点。部里可以在政策指导、协调地方资源、对接科研单位方面提供支持。你们呢，就负责把技术和服务扎下去，做出实效，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
林峰心头一热，用力点头：“感谢领导信任！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把试点做好，不辜负您的期望。”
“不是不辜负我，是不辜负老百姓的期望。”司领导笑了笑，站起身来，“农业的事，最需要实打实。希望你们这支‘跨界’队伍，能真的给咱们的农产品提质增效蹚出一条新路来。”
会议结束，李处长送林峰和孙磊到电梯口。
“林总，今天讲得很好。”李处长微笑道，“部领导很少在第一次听汇报就表态支持试点。你们是真正做了功课，也抓住了要害。后续方案做得扎实点，有什么需要协调的，随时联系我。”
“太感谢李处长了！我们回去马上落实。”
走出大楼，北京冬日的阳光有些晃眼。孙磊长长舒了口气，激动地搓着手：“林总，成了！部里试点！这要是推开了……”
“别高兴太早。”林峰拦出租车，语气冷静，“这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部里给了机会，但能不能在每个试点都做出山东那样的效果，考验才真正开始。技术要更皮实，服务要更到位，成本要再优化。农业，最怕一哄而上，又虎头蛇尾。”
坐进回高铁站的出租车，孙磊还在兴奋地翻看会议记录。林峰则拿出笔记本电脑，点开一个空白文档。
他想了想，敲下了第一行字：“关于‘灵瞳’智能分选技术在全国特色农产品产区试点推广的初步方案构想……”
车窗外，北京的街景快速向后掠去。他知道，回到天海，还有无数具体的工作要做：组建更强的农业服务团队、优化多品类算法、测算不同区域推广成本、遴选试点合作伙伴……
但此刻，他心中没有太多波澜，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清晰的方向感。技术的价值，正被更高的层面看见和需要。而他们要做的，就是低下头，把这条路走得更稳，更实。
高铁疾驰，载着他们和那份刚刚萌芽的方案，驶向下一站具体的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