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桃树已抽出新叶，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叶脉清晰如绣。叶冰瑶坐在石桌旁，看着孩子们围在桃苗边比比划划，争论着哪株长得最旺，英磊刚送来一碟新蒸的米糕，桂花的甜香混着泥土的腥气漫开来，格外清爽。
“再过些日子，这些桃苗该施肥了。”离仑捻起一块米糕，指尖沾了点米粉，“英磊说后山的腐叶土快发酵好了，松松软软的，正好能用。”
朱厌凑过来，嘴里塞着米糕含混道：“让孩子们去抬，顺便练练臂力，省得练剑时总喊胳膊酸。”
叶冰瑶瞥他一眼：“就你会使唤人。”话虽如此，嘴角却带着笑意，目光落在孩子们身上，满是纵容。
叶安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还握着紫渊剑，剑身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映得他眼底也亮了几分。“姑姑，”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沉了些，“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让石桌旁的人都静了静。魏无羡几个也凑了过来，挤在桌边，眼里满是好奇，显然也想知道答案。
叶冰瑶想了想，道：“江湖啊，像这桃树——春天开花，夏天结果，有甜有酸，有风有雨。”她指着远处的山峦，“有高耸入云的名门正派，像雪月城、望城山，也有藏在暗处的势力，比如暗河。有行侠仗义的剑客，也有偷鸡摸狗的小贼；有一诺千金的君子，也有背信弃义的小人。”
薛洋挑眉，手指在剑鞘上敲了敲：“那我们去了江湖，该做君子还是小贼？”
“做你自己就好。”叶冰瑶敲了敲他的脑袋，力道不重，“但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别学那些歪门邪道，也别让人欺负到头上——咱们可以不惹事，但绝不能怕事。”
温晁梗着脖子，把剑往石桌上顿了顿：“谁敢欺负我们？我一剑劈了他！”
“鲁莽。”温旭难得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像滴在青石上的水珠，“先看清局势，再动手。剑是用来护人的，不是用来赌气的。”
孟瑶点头，温和的眉眼间带了点锐利：“温旭说得对，姑姑教我们的应对之术，就是让我们分清什么时候该忍，什么时候该出手。”
温宁站在一旁，手指绞着衣袖，小声道：“若遇到坏人……我可以召唤尸体帮忙吗？”他说完就低下头，耳根泛红，像是怕被斥责。
叶冰瑶却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的本事，本就是用来护己护人的，只要用在正途，有何不可？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别轻易显露，江湖人多忌讳这些，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魏无羡蹦蹦跳跳道：“那我们能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劫富济贫吗？我听说雪月城的百里城主就常干这事！”
“百里东君那是仗着家底厚，赔得起。”叶冰瑶失笑，“你们初入江湖，先顾好自己。真要遇到不平事，量力而行便好，别把自己搭进去——活着，才有机会做更多事。”
叶安世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姑姑，您当年闯荡江湖，最难忘的是什么？”
石桌旁的气氛忽然沉了下来，连孩子们都察觉到了异样，安静地看着叶冰瑶。她望着远处的云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藤条的纹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当年我最难忘的，是六岁拜桃花岛苏白衣为师之后。从那以后，我连下山的机会都没有了。”她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一想下山，我的师兄和师父就说我下山会导致生灵涂炭。那时我不懂，只觉得山里的桃花开了又谢，日子长得像没有尽头。”
“我弟弟八岁的时候，我的家被抄了。”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因为皇宫那位怕我父亲造反，就下令杀害了我的家人和全族。我弟弟才三岁，跟着家仆逃了出去，从此流浪江湖。我在岛上听闻消息，哭得肝肠寸断，却连山门都踏不出去。”
“十岁那年，我实在忍不住了，非要下山找他。他们拦着不让，我那时的境界已经到了逍遥天境，一怒之下，就把自己的所有修为全部废掉，硬生生变回了六岁的样子——因为我弟弟只记得我六岁时的模样，我想着，或许这样能让他认出我。”
孩子们听得眼睛发红，魏无羡攥着拳头，小声问：“那……那找到弟弟了吗？”
叶冰瑶笑了笑，眼里却有泪光：“我以为他死了，直到后来才知道，他拜了雨师姐为师，还活着。我就拼命修炼，想做他的后盾，以为不见他才是对他最好的呵护。我当上了天外天的宗主，浪迹江湖时，告诉我的两个左膀右臂，若是他来了，天外天的位置就传给他。”
“谁知道……”她声音哽咽了一下，“他会为了文君开启魔教东征，最终自刎于寒水寺下面的竹屋。忘忧师兄也知道这件事，”她看向不远处的菩提树下，忘忧大师正合着眼，仿佛早已了然，“那时我还在海外仙山，感应到他的气息消散，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块。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却只看见他的坟墓。”
“我疯了一样扒开坟土，发现他还有一口气，就把他带回了海外仙山。之后顺道去了北离皇宫，救下了自刎于法场的萧若风，又找回了在战场上力竭只剩一口气的雷梦杀，和想在山洞里等死的李心月。”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叶安世，伸手擦去他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珠：“世儿，你爹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现在变成个老顽童了，天天和雷梦杀他们钓鱼喝酒，没个正形。”
叶安世的肩膀还在颤抖，眼里却燃起了光。
“等你和你的朋友们去海外仙山，就能见到他了，”叶冰瑶的声音温柔得像春风，“或者两年后，他会来看你。不要哭，他肯定不想看见你哭的——他在仙山，天天盼着听你的消息，知道你剑法进步了，比谁都高兴。”
叶安世用力点头，用袖子抹了把脸，握紧了手中的紫渊剑。剑鞘里的紫渊剑灵轻轻嗡鸣，像是在安慰他。
阳光穿过桃叶，在孩子们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叶冰瑶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说这些旧事或许也好——江湖不只有风花雪月，还有血与泪，但正是这些经历，才让活着的人更懂得珍惜，更有勇气往前走。
后院的桃苗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也在倾听这藏着锋芒与暖意的江湖旧事，悄悄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开花结果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