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没有去接那瓶水,他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空间里安静得能听到他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江小鱼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一扇他一直刻意紧闭的门。门后不是他以为的厌弃与冷漠,而可能是……另一种他从未设想过的,沉重到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真相。
“保护……”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干涩。
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无比清晰地涌上心头:
父皇每次在他遇刺后,那双总是冰封般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不是厌恶,而是……近乎破碎的惊惶与后怕?他下令彻查时,那森寒的语气,处置相关护卫宫人时的毫不留情,难道不仅仅是皇家威严,更是……一种失控的愤怒?
皇爷爷在他重伤时,握着他的手,那微微的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年迈吧?那些看似寻常的关怀问候背后,是否藏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担忧?
还有那些看似“巧合”的守卫轮换,他宫中用度的几次暗中加强,甚至他身边几个看似不起眼,身手却异常矫健的新来的小太监……
他一直以为,父王的冷漠是因为他长得太像母亲,让父王无法面对。可如果……如果这份冷漠,也是一种伪装呢?一份为了麻痹暗中敌人,为了保护他而不得不戴上的冰冷面具?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打了个寒颤。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段时间的“兴风作浪”,他的委屈,他的愤怒,他那些自作聪明的小动作,在父皇和皇爷爷眼里,算什么?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无理取闹?一个将他们苦心置于尴尬境地的……麻烦?
一股混杂着羞愧、茫然和巨大冲击的情绪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个站在迷雾中,自以为看清了方向,却突然发现连脚下站立的地方都可能不是实地的傻瓜。
“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所有的狡黠和得意都从脸上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苍白的无措。
江小鱼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软了一下,又有些心疼。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安抚的力量。
“现在想不通没关系,”她的声音温和下来,“但至少,在你去北境之前,心里多了这么一个可能,对不对?也许他们方式笨拙,甚至伤人,但初衷未必是坏的。皇家……尤其是储君和皇长孙的位置,本就步步惊心。”
江淮缓缓抬起头,看向江小鱼,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挣扎:“可是姐……如果他们真的是为了保护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让我觉得他们不要我了?”少年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才是他最在意的地方,那种被至亲“抛弃”的感觉,远比刺杀更让他受伤。
江小鱼叹了口气:“或许……知道真相本身,对你就是一种危险。又或许,他们觉得你还太小,无法承受,或者无法完美地配合演戏?谁知道呢。皇家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顿了顿,认真道:“但小淮,无论他们的初衷是什么,你现在的路已经很清晰了——北境。那里有真心疼你的外公,有相对安全的环境。与其在这里猜测、怨恨或者愧疚,不如把这次北境之行,当作一次真正的成长机会。强大自身,拥有足够的力量,到时候,无论真相是什么,你都有能力去面对,去选择。”
江淮沉默了许久,久到江小鱼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他终于长长地、缓慢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结和混乱都吐出去。他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更为坚毅的神色取代。
“我明白了,姐。”他拿起那瓶一直没碰的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划过喉咙,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无论真相如何,北境我都要去。我会在那里,好好活着,好好长大,好好……学本事。”
他握紧了水瓶,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却锐利起来。
“等到我足够强大的那一天,我会亲自回来,问他们要一个答案。”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仅仅是赌气或反抗,而是包含了更沉重,也更具分量的东西——弄清真相,以及,掌握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