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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苏晚把那张素描画框摆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木质边框的磨损处泛着温润的光泽,像一段被反复摩挲的回忆。她坐在藤椅里,看着画中十七岁的自己——麻花辫垂在肩头,校服领口别着银杏叶形状的书签,那是陆时衍用铜丝给她弯的,说银杏叶的花语是“永恒的爱”。

那时的阳光真好啊,好到让她以为,爱真的能永恒。

办公室的百叶窗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在画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当年图书馆里的模样。苏晚伸出手,指尖悬在画中自己的发梢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三年前她翻遍了他所有的画夹,唯独没找到这张。她以为是被他随手丢了,还为此生了好几天的气,故意在他给她画肖像时噘着嘴不配合。他那时无奈地笑,捏着她的下巴说:“小没良心的,藏起来是怕被别人看到我画得不好,丢你的人。”

原来不是。

原来他一直带在身边。

这个认知像温水煮茶,在心底慢慢漾开一丝涩意,又带着点微不可察的甜。苏晚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指尖划过画框边角的缺口——那是当年他把画藏在书包里,被课本磨出来的痕迹。他竟然连这个都没舍得修。

楼下传来小陈轻快的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苏姐,雨停了!刚才张教授打电话来,说他那幅《秋山图》想提前送来布展,问您明天上午有空吗?”

张教授是本地有名的山水画家,也是母亲的老朋友,这次画展能请到他参展,全靠他卖的人情。苏晚收敛起心绪,扬声道:“有空,让他十点过来吧,我亲自盯着装裱。”

“好嘞!”小陈应着,又补了句,“对了苏姐,刚才我看到隔壁陆先生在门口指挥工人搬东西,好像是些画框和工具箱,看着像是要装修的样子。”

苏晚握着画框的手指紧了紧:“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巷子里的积水已经退了些,青石板路泛着湿漉漉的光。隔壁那栋老洋房的门开着,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正往里搬东西,陆时衍站在门廊下,手里拿着卷尺,偶尔弯腰和工人说着什么。夕阳的金辉透过云层落在他身上,给深灰色西装镀上了一层暖光,竟冲淡了几分疏离感。

他侧对着她的方向,下颌线绷得很紧,神情专注。不知说了些什么,工人笑着点了点头,他也微微勾起了唇角——那抹笑意很浅,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苏晚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她赶紧拉上窗帘,心跳有些失序。

这几天总这样,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绪不宁。她明明该对他视而不见,明明该守着自己的画廊,过平静安稳的日子,可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就像此刻,她甚至在想,他买那些画框做什么?难道要在老宅里装画室?他以前总说,等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子,一定要留一间朝南的房间当画室,他练油画,她搞策展,互不打扰,却又能随时看到对方。

苏晚用力晃了晃头,把这些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开。她走到文件柜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铁盒,是当年陆时衍送她的生日礼物,说是“装秘密的盒子”。她蹲下身,指尖在盒盖上的花纹上划过——那是两只交颈的天鹅,也是他亲手刻的。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打开了盒子。里面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只有些零碎的旧物:两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看的《泰坦尼克号》;一颗用玻璃纸包着的糖果,是他在她考试失利时塞给她的,说“吃点甜的就不难过了”;还有一枚褪色的银杏叶书签,就是画里别在她领口的那枚。

最底下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是三年前他离开那天,她在梧桐树下捡到的。当时雨太大,字迹晕得厉害,只能看清“等我”两个字。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别人丢弃的废纸,今天看到那张素描,才突然意识到,那或许是他留给她的。

苏晚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指腹一遍遍摩挲着模糊的字迹。等我……他让她等他,可这一等,就是三年。这三年里,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无数个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她把纸条塞回盒子,用力合上盖子,起身时膝盖撞到了抽屉,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疼得她龇牙咧嘴。

或许,她该主动问清楚。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凭什么?凭他一句轻飘飘的“等我”?凭他留下一张旧画?三年前是他先说的结束,现在也该由他来给个彻底的交代,而不是让她像个傻瓜一样,抱着回忆猜测不休。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镜子前。镜中的女人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是没休息好。她伸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看着镜中的自己——三年了,她不再是那个会为了一句分手哭到天亮的小姑娘了。她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生活,没必要再为一个消失过一次的人扰乱心神。

“苏晚,清醒点。”她对着镜子里的人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说完,她转身拿起外套,决定出去走走,换换心情。

画廊所在的这条巷弄连接着老城区的步行街,雨后天晴,街上格外热闹。卖糖画的老人支起了摊子,晶莹剔透的糖丝在夕阳下闪着光;开了几十年的茶馆飘出龙井的清香,几个老爷子坐在门口摇着蒲扇下棋;还有穿着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跑过,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苏晚沿着石板路慢慢走着,看着眼前这幅烟火气十足的画面,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走到一家老字号的糕点铺前,闻到熟悉的桂花糕香味,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这家店的桂花糕是她和陆时衍以前常买的。那时候他总说,这家店的桂花是清晨从满觉陇采的,带着露水的清甜,像她身上的味道。每次买完,他都会先拿起一块喂到她嘴边,看着她吃得满嘴碎屑,笑得像个孩子。

“姑娘,买点桂花糕吗?刚出炉的!”老板娘是个和气的中年妇人,笑着招呼她。

苏晚回过神,点点头:“来一盒。”

老板娘手脚麻利地装盒,递给她时多看了两眼:“姑娘看着眼熟啊,是不是以前常和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来买?那小伙子眼睛特别亮,总盯着你看。”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强笑道:“您记错了吧。”

“没记错没记错!”老板娘笃定地说,“前几年你们俩可是这儿的常客,那小伙子还跟我打听,桂花糕怎么做的,说想学着做给你吃呢。”

苏晚捏着糕点盒的手指紧了紧,喉咙有些发涩。她记得这件事,后来他真的在宿舍偷偷用小锅煮过,结果差点把锅烧了,还被宿管阿姨抓了个正着,成了系里的笑谈。

原来,有些记忆,不止她一个人记得。

她付了钱,提着桂花糕往回走,脚步却没了来时的轻快。路过巷口的杂货店时,老板叫住她:“小苏啊,刚才隔壁陆先生来买灯泡,还问你画廊的电路是不是还老跳闸呢,说他认识靠谱的电工,能帮忙看看。”

苏晚脚步一顿:“他问这个做什么?”

“谁知道呢。”老板挠挠头,“不过看那样子,倒像是挺关心你的。说起来也巧,他外婆以前就住在这儿,我小时候还常跟他一起爬树掏鸟窝呢,那时候他就……”

老板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陆时衍小时候的事,苏晚却没怎么听进去。她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酸酸的。原来他们的缘分,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原来这条巷弄里,藏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过往。

回到画廊时,天色已经暗了。巷子里亮起了昏黄的路灯,给老洋房的红砖墙镀上了一层暖光。隔壁的门还开着,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隐约能听到电钻的声音。

苏晚站在画廊门口,看着隔壁的灯光,手里的桂花糕盒子微微发烫。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过去,转身打开了画廊的门。

刚进门,就看到小陈一脸兴奋地迎上来:“苏姐,您回来啦!告诉您个好消息,刚才接到一个电话,说是陆氏集团的艺术基金会想跟我们合作,资助这次画展的青年艺术家单元!还说负责人明天就想来谈谈细节呢!”

苏晚愣住了:“陆氏集团?”

“对啊!”小陈点头如捣蒜,“就是那个特别厉害的跨国集团,听说他们的艺术基金会在国际上都很有名呢!苏姐,我们这次真是走大运了!”

陆氏集团……陆时衍的家族企业。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他刻意安排的?

她走到办公桌前,看着那张素描画,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画中少年的签名。如果这是他的补偿,那也太可笑了。她苏晚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不至于需要靠前男友的家族来资助画廊。

“推掉。”她沉声说。

“啊?”小陈一脸不解,“为什么啊苏姐?这可是个好机会啊!有了他们的资助,我们能请更多有才华的年轻画家,甚至能把画展办到国外去呢!”

“我说推掉。”苏晚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画廊虽然规模不大,但还不至于需要靠这种来路不明的资助。”

“来路不明?”小陈更糊涂了,“可是陆氏集团很有名望的啊,而且他们负责人说,是看到我们画廊的理念很契合,才主动联系的……”

苏晚打断她:“总之,你明天回电话,就说我们不需要资助。”

小陈看着她严肃的脸色,不敢再多问,只好点点头:“哦,好。”

等小陈走后,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苏晚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隔壁的灯光,心里乱成一团麻。如果这真的是陆时衍的安排,那他到底想干什么?用金钱来弥补三年前的伤害?还是觉得这样就能让她原谅他?

她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录,手指在“陆时衍”三个字上悬停了很久——那是三年前存的号码,她一直没舍得删,却也从未打过,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打通。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拨号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明天上午十点,我在巷口的‘老地方’茶馆等你。有些事,我想当面跟你说清楚。——陆时衍”

老地方茶馆。

那是他们以前常去的地方,老板娘知道他们的口味,每次都会留靠窗的位置,泡上一壶今年的新茶,配上一碟刚出炉的桂花糕。

苏晚看着短信,指尖微微颤抖。他终于要给她一个解释了吗?

她握着手机,走到窗边。隔壁的灯光还亮着,隐约能看到陆时衍的身影在晃动,似乎还在忙碌。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老巷镀上了一层银辉,一切都像一幅安静的水墨画,却又暗流涌动。

回,还是不回?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想起画中少年认真的笔触;想起杂货店老板说的“他小时候就……”;想起小陈兴奋地说“陆氏集团想合作”。

无数个片段在脑海里交织,最终汇成一个清晰的念头。

她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两个字:

“好的。”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苏晚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知道,明天的见面,或许会揭开所有的谜底,或许会让一切回到原点,但无论如何,她都该去面对。

毕竟,有些故事,总该有个结局。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照亮了巷弄里的每一块青石板,也照亮了画框里那个微笑的少女。仿佛在预示着,那些被掩盖的过往,终将在月光下,露出原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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