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武城头,血色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被墨染的夜色吞噬。城内尚未散尽的硝烟与浓重的血腥气混杂,即便春夜的凉风也未能驱散这份胜利背后的惨烈。
吕布并未在城守府中安坐,他沿着城墙缓步巡视。脚下砖石的缝隙间,暗红色的凝结物触目惊心。伤兵的呻吟声不时从临时征用的民宅中传来,伴随着军医和辅兵匆忙的脚步声。胜利的代价,如同这夜色,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此番南下,倾尽全力,若粮草不济,军心必溃。曹操用兵老辣,绝不会放过任何可乘之机。
“文远伤势如何?”吕布停下脚步,问向随行的亲卫统领。
“回主公,张将军箭创已妥善处理,失血过多,需静养数日。军医说未伤筋骨,已是不幸中之万幸。”
吕布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南方许昌的方向,锐利如鹰。“传令,升帐议事。”
片刻后,原阳武城县衙大堂,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众将或疲惫或亢奋的面容。高顺、臂缠绷带的张辽、魏续、郝萌、曹性等将领,以及谋士陈杉皆已到场。
“阳武虽克,然许昌城高池深,曹操必作困兽之斗。”吕布开门见山,声音在大堂内回荡,“我军深入敌境,悬师远斗,粮道乃性命所系,不容有失。曹操新败,士气受挫,若欲翻盘,袭我粮道,断我根本,是其唯一胜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高顺身上:“伯平(高顺字),粮道护卫,关乎全军存亡。着你率陷阵营精锐,并增调三千步卒,专司护粮之责。押运路线,需多设哨探,每日三报。遇小股敌军,击溃即可,勿要深追;遇大队来袭,固守待援,同时烽火示警。”
高顺出列,抱拳躬身,言简意赅:“顺,领命。人在,粮道在。”
“好!”吕布赞许一声,随即看向张辽,“文远,你伤势未愈,暂不任先锋。予你两千狼骑,不必参与正面攻城,专司游弋策应。若高顺处遇袭,你部需如雷霆驰援;同时,给吾盯死曹军动向,尤其是……”吕布手指向东南方向,“曹操来自兖州东南的粮草补给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找到它,骚扰它,能断则断!”
张辽精神一振,不顾臂伤,肃然应诺:“辽明白!必让曹贼也尝尝粮尽的滋味!”
陈杉此时补充道:“主公明鉴。此外,可令后方催督粮草,加快转运频次,但每批数量不宜过多,分批次、多路线输送,以分散风险。即便一路有失,亦不致动摇根本。”
“善。”吕布采纳此议,立刻下令安排。
与此同时,许昌城中,丞相府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曹操面色阴沉,听取着阳武败退的详细损失报告。夏侯惇、于禁、曹仁等将领肃立堂下,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激战后的痕迹。
“吕布挟大胜之威,兵临城下,其势正盛。”荀彧的声音依旧沉稳,但眉宇间带着深深的忧虑,“我军新挫,不宜即刻与其野外决战。当凭坚城深池,耗其锐气。然……长久围困,于我军亦是不利。城中存粮,虽可支撑数月,但若外援彻底断绝……”
曹操猛地抬手,制止了荀彧后续更为严峻的判断。他眼中闪烁着不甘与狠厉:“吕布骤胜必骄,倾力攻城,其后防必然空虚。孤岂能坐以待毙?子孝(曹仁字)!”
“末将在!”曹仁踏步出列。
“予你精骑五千,皆是能征惯战之辈。你绕道隐秘处,不必与吕布主力纠缠,专寻其粮道薄弱处,给孤狠狠地打!焚其粮草,杀其护军,让他前军无粮,不战自乱!”曹操的声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此乃我军扭转战局之关键,只许成功!”
曹仁抱拳,眼神锐利:“丞相放心,仁必效死力,断吕布之粮!”
“元让(夏侯惇字),曼成(李典字),你二人负责城防,日夜戒备,绝不可让吕布趁机攀城!”曹操继续下令,“文若(荀彧字),城内安定、粮秣调配,一应拜托。”
“喏!”众将领命而去。
夜色深沉,战争的阴云并未因黑暗而散去,反而在看不见的战线弥漫开来。
接下来的数日,许昌攻防战尚未正式打响,围绕着一根无形的“血脉”——粮道,更为残酷、灵活的绞杀战已然爆发。
曹仁不愧为曹操麾下良将,他率领的精骑如同幽灵,利用对地形的熟悉,避开吕布军主力巡逻路线,多次精准地找到并袭击了护粮队伍。一次夜间,他甚至试图强攻一处临时粮草中转营地,火光一度映红天际。
然而,高顺及其陷阵营,如同最坚固的盾牌。他们行军结阵,严谨如铁壁,即便遭遇突袭,也能迅速结成圆阵,将粮车护在中心。陷阵营士卒沉默如磐石,用长矛和重盾构建起死亡的丛林,让曹仁的骑兵冲击屡屡受挫,难以彻底摧毁粮草。而高顺本人,始终坐镇中军,指挥若定,无论战况如何激烈,面色始终冷硬如常。
另一方面,张辽率领的狼骑,则化身最锋利的匕首。他们来去如风,凭借着超卓的机动性和敏锐的战场嗅觉,不仅数次及时出现在高顺遇袭的地点,与陷阵营里应外合,击退曹仁;更深入敌后,果然发现了曹操从兖州东南部艰难运来的粮队。
一场激烈的追逐与反追逐在广袤的原野上上演。张辽充分发挥狼骑的骑射优势,远远吊着曹军运粮队,不断用箭雨骚扰,消耗其护卫兵力,伺机突进焚毁了几辆粮车。虽然未能全歼运粮队,但也极大地迟滞了其行程,迫使曹操不得不派出更多兵力护卫,间接减轻了正面战场的压力。
这场围绕粮道的生死角逐,无声却激烈。吕布军凭借更优的资源储备、周密的预案和高顺、张辽两员大将的出色执行,虽有小挫,却牢牢掌握着主动权,使得曹操寄予厚望的奇兵未能达成决定性的战果。许昌城下的吕布大营,粮草依旧能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为即将到来的最终攻城战,保留着一线生机。而城内的曹操,得知曹仁行动受阻,自家粮道亦遭威胁后,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