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洞穴的阴翳与希望的微光间悄然滑过,又过去五日。那罐提纯出的雪白硝酸钾晶体,被沈云疏如同守护眼珠般珍藏着,每次打开查看,那冰冷的、带着独特涩味的白色,都让她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紧迫感稍稍得到一丝慰藉,却又催生出更强烈的渴望——将它们变成真正能震慑宵小、守护同伴的力量。
周砚的伤势成了团队挥之不去的阴影。右肩的畸形肿胀并未明显消退,反而因为持续的炎症而显得更加紧绷发亮,皮肤下的青紫色淤血像是缠绕不去的毒藤。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偶尔从昏沉中醒来,也只是紧蹙着眉头,额发被冷汗浸透,紧抿的唇线透出极力压抑的痛苦。喂进去的草药汤汁,十有八九会随着他无意识的呕吐被呕出大半。王氏和春婶急得团团转,却束手无策,只能一遍遍用冰冷的、浸润了地下河水的布巾敷在他的额头上,试图驱散那持续不退的低热。
“不能再拖下去了。”林栖在又一次检查后,声音低沉得如同洞穴深处的回响,“必须想办法找到更对症的草药,或者……找到能处理这种骨伤的人。”他的目光扫过洞穴里每一张忧虑的面孔,最后落在沈云疏身上,“我知道南边,靠近青龙帮以前控制的一个废弃寨子附近,生长着一种对化瘀生肌有奇效的‘血见愁’,但那里现在情况不明,很可能有流匪盘踞。”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留下,周砚的伤势可能持续恶化,甚至……留下,周砚的伤势可能持续恶化,甚至……那个可怕的念头无人敢细想。出去寻找草药,则要面对未知的危险和人员的分散。
沈云疏看着周砚苍白而隐忍的脸庞,心如刀绞。她不能失去他,这个团队也不能失去他。然而,让林栖独自去冒险,同样让她无法心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
这日清晨,天光未亮,负责在洞穴入口附近警戒的石头,无意中发现了几只死在岩石缝隙里的老鼠。这本不稀奇,洞穴潮湿,有鼠类活动。但奇怪的是,这些老鼠的尸体旁,散落着一些黄白色的、质地酥松的块状物,散发着类似臭鸡蛋的、极其微弱的刺鼻气味。石头觉得蹊跷,便小心地用树枝挑了一块,带回给了刚刚醒来、正在火堆边试图规划下一步行动的沈云疏和林栖。
“这是……”沈云疏接过那块轻飘飘、一捏即碎的物质,凑近鼻尖,那股独特的、属于硫磺的气味让她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鼻子!“硫磺?哪里找到的?!”
她的惊呼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林栖接过那块东西,仔细辨认了一下,肯定地点点头:“是硫磺,纯度不高,但确实是。这东西……通常只在火山地脉或者特定的矿脉附近才有。”
“就在入口那边,石头缝里,死了几只老鼠,旁边就有这个。”石头连忙指着发现的地方。
沈云疏立刻起身,跟着石头和林栖来到洞穴入口附近。在几处潮湿的、布满苔藓的岩石缝隙里,他们果然又发现了一些类似的、天然析出的硫磺结晶,旁边还有零星的老鼠尸体和一些小型昆虫的残骸。
“是了……地下河……地热……”沈云疏脑中灵光一闪,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这洞穴深处有地下河,附近可能就有微弱的地热活动,这些硫磺很可能就是沿着岩石缝隙,从地底析出来的!以前我们没有注意,这些老鼠……可能是误食或者被这气味吸引,最终死在了这里!”
这简直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们苦苦寻觅的硫磺,竟然就以这样一种不起眼的方式,潜藏在他们栖身的洞穴周围!
希望如同狂潮般席卷了沈云疏。她立刻组织人手,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仔细搜寻洞穴入口附近以及沿着地下河上游方向的每一条岩石缝隙。收获虽然不算丰硕,但陆陆续续,他们也收集到了大约一小碗量的、或块状或粉末状的天然硫磺。
与此同时,木炭的制备也在加紧进行。林栖带着沈云墨和阿昌,在远离洞穴入口、一处通风良好的凹陷处,用泥土封垒了一个简易的炭窑,选取致密的硬木,开始了小心翼翼的闷烧。浓烟从泥土的缝隙中袅袅升起,带着木材特有的焦香,这过程需要持续数日,不能有丝毫明火,是对耐心和经验的极大考验。
拥有了硝酸钾、硫磺,只待木炭出炉,火药的三要素便集齐了。沈云疏的心,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既有即将触摸到力量的兴奋,又有对未知结果和潜在风险的深深忧虑。她反复在脑海中回忆着火药的最佳配比——“一硝二磺三木炭”,这个口诀看似简单,但具体的研磨细度、混合均匀度、乃至储存和使用方式,都充满了危险的变数。
她不敢有丝毫大意。利用等待木炭的间隙,她将收集到的硫磺也进行了简单的提纯——敲碎、研磨、用水浮选去除部分杂质,得到更细腻的黄色粉末。而硝酸钾晶体,她则用石臼反复研磨,直到将其捣成如同面粉般细腻的白色粉末。每一次研磨,她都极其小心,避免任何可能的撞击和火花。
洞穴内的气氛,因为这些“鼓捣”而变得更加异样。大人们虽然不明就里,但看到沈云疏和林栖郑重的神色,也都自觉地远离那片区域,心中既期待又惶恐。孩子们则被严厉告诫,绝对不允许靠近和触碰那些瓶瓶罐罐。
终于,在又一个黎明到来之前,林栖熄灭了炭窑的最后一丝余烬。等待窑体完全冷却后,他们从里面取出了第一批乌黑、质轻、敲击有清脆声响的优质木炭。
万事俱备。
沈云疏选择在洞穴最深处、靠近地下河水源、且相对开阔通风的一块空地进行最后的混合。她让所有人都退到远处,只留下林栖在一旁警戒和协助。
心跳如同擂鼓。她将称量好的(用自制的简易小秤)细腻硝粉、硫磺粉和木炭粉末,分别放在三张干净的厚树叶上。然后,她屏住呼吸,用一把干燥的木勺,极其缓慢、轻柔地将它们依次倒入一个宽口的陶盆中。
整个过程,她不敢用力,不敢快速,甚至不敢大力呼吸,生怕一点静电或摩擦就引发不可控的后果。林栖也紧绷着神经,手中紧握着一块浸湿的厚重兽皮,随时准备扑灭可能出现的意外。
三种不同颜色的粉末在陶盆中静静堆积。沈云疏改用一根光滑的细木棍,以划弧的方式,开始极其耐心地搅拌混合。这是一个考验定力的过程,必须让每一种成分都均匀分布。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木棍划过粉末的细微沙沙声,以及地下河永恒的水流声。
不知过了多久,陶盆中的粉末颜色终于变得均匀,呈现出一种灰黑色。黑火药的原型,诞生了。
沈云疏小心翼翼地将混合好的火药粉末,倒入几个早已准备好的、小而厚实、密封性极好的竹筒内,用木塞紧紧塞住。她只留下了极小的一撮,放在一片干燥的陶片上。
接下来,就是最激动人心,也最危险的测试。
她让林栖用一根长长的、干燥的细竹枝,一端削尖,蘸取了一点混合粉末,然后在远离火药存放点和众人的地方,将竹枝伸向那一小堆篝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住那一点即将接触火焰的灰黑色粉末。
“嗤——!”
一簇耀眼夺目的、带着淡黄色光芒的火焰猛地从竹枝顶端窜起,发出一声短促而响亮的爆燃声!一股白烟随之升起,带着硝烟特有的、刺鼻却让人安心的气味,迅速在洞穴中弥漫开来!
成功了!他们成功制造出了火药!
尽管只是最原始的黑火药,尽管威力可能有限,但这瞬间爆发的光和热,这声划破洞穴沉寂的爆响,如同破晓时分的惊雷,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沈云墨和石头、阿昌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欢呼,眼中充满了兴奋与敬畏。王氏和春婶也捂着胸口,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带着泪光的笑容。连昏沉中的周砚,似乎也被这声响动惊扰,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沈云疏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她看着陶片上那缕尚未散尽的白烟,看着手中那几筒沉甸甸的竹筒,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胸中涌动——那是希望,是力量,是在这黑暗世道中,亲手攥住的一线生机!
然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如何安全地储存、如何有效地使用、如何将其变成真正的武器……还有无数的难题等待着她去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