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宫门早已落锁，苏桐回到寝殿时，手中仍抱着一叠未阅完的文书。她将外袍脱下，坐于案前，取过最上面一份边关急报。
这封是雁门关守将所呈，说北境骑兵近日多次越过边界，烧毁粮仓，劫掠屯田。守军曾三次出兵拦截，皆因敌骑速度太快，未能追上。文中一句写道：“敌来如风，我动如牛。”
她放下纸页，又翻开第二份、第三份。各地奏报内容相似，有的说烽燧传讯延误，有的说兵器库中弓弩老旧，射程不足。她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几行字：反应慢、装备差、调度难。
这些事本不归她管，可她知道，若无人推动，这类奏折只会被压在户部案头，等到来年春耕时再提。而那时，边境百姓已饿了半年。
次日清晨，她命人去请尉迟凌峰入宫。
偏殿书房内，尉迟凌峰到得很快。他身穿戎装，腰佩长刀，进殿后行礼，声音沉稳。苏桐让他坐下说话。
她先问雁门关兵力布防，又问士兵日常操练情况。尉迟凌峰一一作答。她说起弓弩射程问题，问他是否属实。他点头，说前线用的仍是十年前旧式劲弩，敌骑已换轻弓快马，我方箭矢未至，对方早已逼近营前。
“那为何不换？”她问。
“换不起。”尉迟凌峰直言，“一把新弩造价是旧弩三倍，全军更换需银三十万两。户部去年批了五万，只够换一个营。”
她又问调兵流程。尉迟凌峰道，边关遇袭，须先报兵部，兵部再转内阁，内阁签押后送至御前，皇帝批复后方可调兵。等命令下来，战事早已结束。
“所以你们只能看着？”她问。
“不是看着，是来不及。”尉迟凌峰语气沉重，“我们不是不愿打，是制度拖住了手脚。”
苏桐沉默片刻，开口道：“若设一个专权机构，遇紧急军情，边将可先调兵、后补报，你觉得如何？”
尉迟凌峰抬眼看向她。
“不行。”他说，“祖制规定，无旨不得擅动兵马。哪怕是为了抗敌，一旦越界，便是死罪。”
“可现在这样下去，边民活不下去，军队也打不了胜仗。”她说，“我不是要破规矩，是要让规矩能护住人。”
尉迟凌峰没立刻回应。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你若真想改，只有一个办法——让边防变成朝廷头等大事。否则，谁也不会松口。”
午后，苏桐持边报与笔记入养心殿觐见。
皇帝靠在榻上，脸色比前几日稍好。她先问了身体状况，又说了几句朝中近况，才转入正题。
她将几份边报呈上，又取出自己整理的记录，一条条念出近年边关受袭次数、损失人口、军费支出。她说，每次外敌入侵，朝廷都要拨款赈灾、修城、补兵，这些钱加起来，已超过新建一支精锐部队所需。
“我们现在花的钱，是在替过去买单。”她说，“与其每次都补漏，不如先把墙修结实。”
皇帝听着，手指轻轻敲了敲床沿。
“你是想动军制？”他问。
“不是动，是改。”她说，“不动根本，只调细节。比如，把调兵流程缩短，让边将有权应对突发战事；再比如，集中现有资源，先打造一支机动巡防营，专司快速反应。”
“钱从哪来？”
“不增新费。”她说，“把原本分散低效的军资重新调配，优先供给前线急需项目。同时严查虚报冒领，往年账目中有不少名目不清的开支，若能清查，可省下不少。”
皇帝闭眼沉思良久。
殿内很静，只有铜壶滴水声。
过了许久，他睁开眼，看着她：“你说的这些，以前没人提过。”
“因为没人愿意碰。”她说，“军务牵连太广，一动就乱。可不动，只会越来越难。”
皇帝缓缓点头：“边事交你全权督办。所需人手，你自己选，不必事事报备。”
“谢陛下信任。”她起身行礼。
出宫途中，她在轿中默记接下来要做的事。第一，调取五年内所有边关战报，归档分析；第二，拟定巡防营组建标准，列出可用将领名单；第三，约见工部侍郎，了解兵器制造现状。
回到府中，她命亲信取来空白卷轴，亲自写下标题《边疆防务整饬初步构想》。
烛光下，她一笔一划写着。写到一半时，窗外传来更鼓声。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东方已有微光。
她继续写，直到最后一句落笔：此次整顿，不在扩军，而在提效；不在增费，而在合理用人用物。
合上卷轴时，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晨风拂面，远处宫墙轮廓清晰可见。
她知道，这件事不会轻易成。有人会反对，有人会阻挠，但她必须做。
因为大雍的边境，不能再任人践踏。
她转身走向书架，抽出一本旧册，翻到某一页，停住。
纸上画着一张地图，标有三处关隘位置。她盯着看了很久，然后拿起朱笔，在其中一处圈了起来。
笔尖落下时，墨迹微微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