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匿名电话,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又加了一分力。那带着哭腔、充满绝望的控诉,不仅证实了谋杀的存在,更将凶器、手法、帮凶乃至掩盖行为的细节,都血淋淋地摊开在了林宸三人面前。支援的请求已经发出,陈建国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凝重而果断,表示立即协调邻县警方对孙老栓实施保护,并派遣精干便衣前往青石镇,同时要求林宸他们稳住阵脚,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利用现有信息,寻找突破口。
天刚蒙蒙亮,青石镇还笼罩在一层湿冷的薄雾中,但一种无形的风暴已然在酝酿。林宸一夜未眠,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反复听着那段录音,分析着每一个字的含义。
“报案人说‘他们发现东西不见了’,‘在找了’,‘马老三疯了’。”林宸对张猛和苏晓雯说道,声音因缺乏睡眠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说明我们的高压策略和拿到物证的行为,已经让他们内部产生了恐慌和猜忌。信任是这种沉默同盟最脆弱的一环,现在,该轮到我们给他们加把火,把这裂痕撕得更开一些了。”
“怎么加?”张猛摩拳擦掌,他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对抗。
“分头审讯,信息隔离,重点突破。”林宸吐出几个词,思路清晰,“我们把周医生、刘老汉,还有那个石料厂的厂长助理,再次‘请’到派出所。这次,分开房间,同时进行询问。利用我们已知的信息,尤其是匿名电话里提到的、他们各自可能参与的细节,进行针对性的施压和离间。”
“周医生是伪造记录的关键,刘老汉是第一发现人可能看到了更多,那个厂长助理代表着石料厂的态度。他们三个人,知道的内情程度不同,心理承受能力也不同。我们要让他们感觉到,同伙可能已经招了,自己再死扛下去,就会成为被抛弃的替罪羊!”
上午八点,青石镇派出所的气氛比昨天更加凝重。李所长眼下的乌青比林宸还重,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他看到林宸和张猛再次出现,嘴角抽搐了一下,连假笑都挤不出来了,只能认命地配合安排询问室。
周医生、刘老汉、厂长助理再次被分别带到了三间不同的询问室。这一次,林宸亲自负责主审周医生,张猛负责那个态度倨傲的厂长助理,而苏晓雯则在另一间办公室,通过内部电话与林宸和张猛保持联系,随时提供信息支持,并观察记录。
林宸走进周医生所在的询问室。周医生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抓着膝盖,指节泛白,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不敢与林宸对视。
林宸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录音笔放在桌上,然后慢条斯理地拿出那本残缺的笔记本的复印件,翻到记录着“粉尘”、“黑水”、“味道刺鼻”以及那个触目惊心的“马”字那几页,推到周医生面前。
“周医生,再看看这个。眼熟吗?”林宸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周医生的目光躲闪着,扫过那几页纸,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嘴唇哆嗦着,没说话。
“我们查过三年前镇卫生所的药品采购记录。”林宸继续施压,语气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周医生心上,“在王福贵死亡前后,治疗呼吸道疾病的药物采购量激增。这和你笔记本里记录的情况,很吻合啊。看来,你对石料厂的污染问题,心知肚明,甚至还在偷偷记录。”
周医生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
“但这本笔记本,最关键的前三页,被撕掉了。”林宸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炬地盯着周医生,“那三页,记录的是什么?是不是王福贵死亡当晚,你检查他尸体时发现的、与‘意外跌倒’完全不符的伤痕记录?!比如,后脑遭受棍棒重击造成的致命伤?!”
“轰!”
周医生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林宸的话,几乎完整复刻了匿名电话里的内容,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和秘密!
“你……你怎么……”他失声喃喃,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出现了巨大的裂缝。
“我怎么知道?”林宸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更强的压迫感,“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当时有人让你修改记录,让你把谋杀伪装成意外!而你现在,还在为那个凶手,为那个指使你的人掩盖真相!周明!你是个医生!救死扶伤是你的天职!可现在,你却在帮杀害一条人命的凶手逍遥法外!你对得起你穿的白大褂吗?!”
林宸的厉声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周医生的良知上。他的脸色由白转灰,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漏出。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询问室,张猛采取了截然不同的策略。他直接将那枚带血纽扣的照片拍在厂长助理面前的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认识这个吗?”张猛的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压迫,“从你们兴旺石料厂蓝色工装上掉下来的纽扣!上面沾着的,是王福贵的血!”
厂长助理的脸色瞬间变了,强装的镇定消失无踪,眼神慌乱:“你……你胡说!这能证明什么?一颗扣子而已……”
“证明什么?”张猛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证明王福贵死前,和穿着你们厂工装的人发生过激烈搏斗!证明他不是自己摔死的,是被打死的!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现在就看你们谁先交代!谁交代得清楚,谁就算立功!谁要是还死咬着不放……”张猛凑近他,压低声音,眼神凶狠,“那就等着给马老三陪葬吧!你以为马老三到时候还会保你?他第一个弄死的就是你们这些知道内情又没用的废物!”
这话极其粗鲁,却极其有效。厂长助理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眼神惊恐地闪烁着。张猛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被抛弃,成为替罪羊。
而在刘老汉的询问室里,负责配合询问的是一位经过林宸初步判断相对可靠的本地老民警,则按照林宸的授意,采取怀柔策略。
“老刘啊,别怕,我们都知道你胆子小。”老民警给刘老汉倒了杯热水,语气缓和,“但事情到了这一步,瞒不住了。市里的领导什么都知道了。周医生那边……好像已经松口了。你现在说出来,算你主动交代,情节不一样。你要是再不说,等别人都说完了,你可就被动了……你想想你儿子,还在石料厂开车呢……”
刘老汉双手颤抖地捧着水杯,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三管齐下,精准打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派出所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李所长在外面坐立不安,几次想探头探脑,都被守在门口的民警客气地挡了回去。
最先崩溃的是周医生。
在长达半个多小时的沉默和内心煎熬后,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和绝望,嘶哑着喊道:“我说!我说……我……我是被迫的!是马老三!是他逼我的!王福贵……王福贵后脑的伤根本不是摔的,是钝器重击!是马老三动的手!他……他当时还威胁我,如果我不把记录改成意外,就杀我全家!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突破口,打开了!
随着周医生的崩溃,链条开始一节节断裂。厂长助理在张猛持续的高压和“周医生已经招了”的心理暗示下,心理防线也彻底瓦解,承认石料厂长期非法排污,王福贵因为发现并想举报,被马老三视为眼中钉,最终遭此毒手。事后,石料厂出资,由马老三负责摆平一切,包括威胁周医生和所有可能的知情人。
而刘老汉,在老民警的安抚和周医生招供的消息传来后,也终于痛哭流涕地承认,他当时进仓库时,除了看到王福贵的尸体,还隐约看到仓库后窗有个黑影闪过,并且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不属于仓库的烟味(马老三有特定的抽烟习惯),但他因为极度恐惧,没敢告诉任何人。
沉默的同盟,在确凿的证据、精准的心理战和强大的外部压力下,从内部土崩瓦解。猜忌和自保的本能,战胜了脆弱的攻守约定。
林宸站在询问室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崩溃哭诉和忏悔,脸上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真相终于浮出水面,但一条生命的逝去,一个小镇长达三年的集体沉默与恐惧,这一切的沉重,远非一时的突破所能抵消。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陈建国的电话。
“陈队,可以收网了。目标,马老三,以及兴旺石料厂涉案负责人。嫌疑人口供已经突破,关键物证确凿。”
青石镇上空的阴云,似乎被这道来自人间正义的声音,撕开了一道口子。黎明的曙光,终于要照进这个被恐惧笼罩太久的角落。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抓捕那个名叫马老三的凶徒,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