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的眼神，在这一刻锐利得可怕。
那目光似乎洞穿了时光长河，直抵一个生灵最本源的内核。
他看明白了。
常规的道心考验，对乾坤老祖这种活了不知多少岁月、脸皮厚度堪比混沌壁垒的老油子，根本就是隔靴搔痒。
必须来点狠的！
一道让他再也无法耍无赖，无法钻空子的绝杀之题！
“乾坤道友，准备好了吗？”
伏羲的声音里，再无先前的轻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祭祀天地般的肃穆。
乾坤老祖正抱着他那新鲜出炉的“玄黄儿子”傻乐，听到伏羲点名，浑身一个激灵。
他下意识把小泥人往怀里又塞了塞，满脸警惕地盯着伏羲。
“伏羲道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老道我刚刚喜当爹，身子骨虚，经不起折腾了。”
他这副护犊子的模样，让山巅的林参看得小嘴又是一瘪，眼看又要酝酿新一轮的“水漫昆仑山”。
“放心，我这一关，不动手。”
伏羲微微一笑，那笑容却让乾坤老祖心里直发毛。
他伸出手指，在身前的河图洛书上轻轻一点。
这一次，从河图洛书上飞出的，不再是七彩流光。
而是一道纯粹到极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的漆黑神光！
那神光之中，不含任何法则，不带任何道韵。
有的，只是最纯粹、最原始的“选择”！
“去！”
漆黑神光一闪而逝，瞬间没入乾坤老祖的眉心。
乾坤老祖只觉得元神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世界化为一片虚无。
“命运直播间”的水镜之上，画面也随之切换。
这一次的幻境，不再是瑰丽的星海，也不是死寂的宇宙。
而是一个……厨房？
一个巨大到望不到边际，通体由黄金神玉铸就的超级大厨房！
厨房中央，是一口同样巨大无比的紫金八卦炉。
炉火熊熊，丹香四溢。
炉子旁边，站着一个仙风道骨，面带微笑的老者，正是太清老子。
他正用一把巨大的玉勺，在丹炉里缓缓搅动。
每一次搅动，都有无穷霞光瑞彩从炉中喷薄而出。
那股能让大罗金仙都道心失守的丹香，比之前太清考验时，还要浓郁一万倍！
“道友，你来得正好。”
幻境中的太清老子对着乾坤老祖和善一笑。
“老道我正在炼制一炉‘混元造化九转归一大补丹’。”
“此丹以三千种先天灵根为主药，辅以混沌息壤、先天庚金母胎，以三昧真火、太阳真火、九幽冥火轮流煅烧九九八十一个元会，方可成丹。”
“此丹一成，即为先天至宝。”
“凡人食之，可立地飞升，直入大罗。”
“大罗食之，则可立证混元，与天地同寿！”
太清老子一边说，一边从炉子里舀起一勺金灿灿、亮晶晶，还在“咕嘟咕嘟”冒着大道气泡的丹液。
“如今，此丹已到最后关头，只差一味药引。”
他将目光转向了乾坤老祖，那眼神，看得乾坤老祖心里咯噔一下。
“药引？”
乾坤老祖下意识地死死抱紧了怀里的玄黄小泥人。
“没错。”
太清老子脸上的笑容愈发和善。
“此丹乃是后天返先天之无上神丹，缺的，正是一缕最纯粹的‘天地玄黄之气’作为引子，方能功德圆满。”
他伸出手，遥遥指向乾坤老祖怀里那个正好奇探出小脑袋的玄黄小泥人。
“道友，你这孩儿，乃玄黄之气化形，跟脚非凡，正是此丹最完美的药引。”
“只要取他一缕本源玄黄气，融入丹中。”
“这满炉的‘混元造化大补丹’，老道我便分你一半，如何？”
轰！
太清老子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道创世神雷，狠狠劈在乾坤老祖的元神之上。
他彻底懵了。
一半？
一半的先天至宝级神丹？
吃了……就能证道混元？
乾坤老祖感觉自己那饿了无数元会的灵魂，在这一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证道！
那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因为当年大劫，伴生灵宝受损，大道根基有缺，此生早已断了证道的念想，只能混吃等死。
可现在，一个天大的，足以让他一步登天的机会，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
他只需要……
只需要从自己这个刚认的“便宜儿子”身上，取一缕本源之气。
仅仅一缕而已！
又不会伤及性命，顶多就是虚弱一段时间，回头多吃点天材地宝就补回来了！
“咕咚。”
乾坤老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的眼神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向自己怀里。
那个小东西，正用无比纯净的眼神望着自己。
小泥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乾坤老祖的衣角，用那软糯的童音，又喊了一声。
“爹……爹……”
这一声“爹”，像是一盆九天玄冰之水，兜头浇在了乾坤老祖那滚烫的元神之上。
他猛地一个激灵！
他看到了小泥人那双纯净无瑕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提防，只有最纯粹的依赖与孺慕。
那是他的……儿子啊！
虽然是刚认的。
虽然是泥巴捏的。
虽然……闻起来真的很香。
可他刚才，竟然真的动了拿自己儿子去换丹药的念头？
“我……我……”
乾坤老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脸上血色尽褪，又猛地涨红，冷汗瞬间浸透了道袍。
一边，是梦寐以求，一步登天的证道之机。
另一边，是一个刚刚诞生，对自己抱以全部信赖的弱小生命。
怎么选？
山巅之上，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就连刚才还在哭鼻子的林参，也忘了哭，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紧张地盯着水镜。
“这个老爷爷……会把他的小泥人宝宝给吃掉吗？”林参小声地问着身边的女娲。
“不会的。”女娲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声音里却也带着一丝不确定。
她看不透。
这道题，太狠了。
伏羲这一手，直接将乾坤老祖逼到了绝路。
这是一个没有空子可钻，没有捷径可走的阳谋。
考验的，是最根本的人性。
是选择成就自我，还是选择守护那一份突如其来的责任？
幻境之中，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乾坤老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他的眼神在丹炉和怀中的小泥人之间，来回游移，挣扎，痛苦。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光！
那光芒，不再是面对美食时的贪婪，也不是面对强敌时的狡黠。
那是一种……决绝！
他没有去看太清老子，也没有再看那炉神丹。
他只是低下头，用他那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轻轻地，无比温柔地，摸了摸怀中小泥人的脑袋。
然后，他将小泥人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转过身。
用自己的后背，对着那炉能让他一步登天的无上神丹。
他用一种沙哑到极致，却又坚定到极致的声音，对着虚空，一字一顿地嘶吼道：
“老道我……穷了一辈子，饿了一辈子，窝囊了一辈子！”
“什么狗屁大道！什么狗屁混元！”
“老子他娘的……不稀罕了！”
“今天，谁也别想动我儿子一根汗毛！”
“谁敢动！老子就跟他拼命！”
话音落下。
他竟主动散去了所有护体法力，张开双臂，用自己那看起来干瘪瘦弱的胸膛，死死地护住了怀里的小泥人。
那姿态，是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抵挡接下来可能到来的任何风雨。
哪怕是……圣人的怒火！
幻境，应声而碎。
乾坤老祖发现，自己依旧站在昆仑山的草地上。
怀里，那个土黄色的小泥人，正用小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胸口。
前方，伏羲大神的身影静静伫立。
那张一向挂着智珠在握笑容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复杂与动容。
他对着乾坤老祖，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道友，你过关了。”
而山巅之上。
林参看着水镜中的这一幕，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
刚才那个想吃小猫咪的“坏爷爷”，好像……也不是那么坏了。
他没有吃掉自己的小泥人宝宝。
他还说，要保护他。
林参歪着小脑袋，小小的世界观里，第一次对“好”与“坏”，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迷茫。
他扭过头，看向身边的太清老子，奶声奶气地问道：
“大师父，那个老爷爷，是好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