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店的林兮瑶,远远就看见尹师傅正在工作间里整理布料。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佝偻的背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兮瑶轻手轻脚地走到尹师傅的工作台前,尹师傅看到她也是很高兴。
小心翼翼地展开她昨天画的那幅男士长衫图样。他指着衣襟处的云纹刺绣,开始询问制作细节。林兮瑶起初还能对答如流:这里要用银线锁边,下摆要留三寸的飘逸感...
但随着尹师傅的问题越来越专业,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后腰收省要留几分余量?袖笼弧度的曲率怎么计算?前襟对花要错开几针?
这些问题像连珠炮般抛来,让她懵了。
她原以为做衣服不过是量个尺寸、裁块布料的事,哪知道连一个袖口的折边都要考虑布料的经纬走向。
尹师傅布满老茧的手指在样图上轻轻摩挲,突然停在领口处:这里若是用斜裁,走动时会不会...话说到一半,抬头看见林兮瑶懵逼的脸,这才意识到问得太深了。
尹师傅收起角尺,粗糙的大手轻轻拍了拍林兮瑶的肩膀,忘记你不会做衣服了,老头子一讲起手艺就停不下来,见谅哈!你的图样我大概明白了,我再琢磨琢磨细节。
林兮瑶突然郑重地鞠了一躬,吓得尹师傅手里的炭笔都掉在了地上,连忙摆手道:丫头,你这是干什么?使不得使不得!
尹师傅,林兮瑶直起身,眼睛亮晶晶的,您一定会成为落水城最好的裁缝。您放心,等县长夫人洛仙宴那天,全城的达官显贵都会知道,这套流云映月礼服是出自尹师傅之手。她越说越激动,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那些夫人小姐们肯定会争相找您定制衣裳,到时候您也会成为各家宴会的座上宾、贵客呢!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尹师傅微微颤抖的白胡子上。老人身上有种匠人特有的固执与纯粹,那种对技艺近乎苛刻的追求。林兮瑶这辈子只见过两个人有这种气质——一个是尹师傅,另一个就是王家小舅。他们干一行,爱一行,也精一行。虽然她自己成不了这样的人,却由衷地敬佩这样的人。
这次换尹师傅不知所措。
林兮瑶见状也不再打扰他,转身出了工作间。
还没走进大厅,就听到店铺里一阵喧哗。
一个尖细的女声拔高了调子:“伙计,这个可是我们家小姐先看上的裙子!”绿衣丫鬟踮脚拽着裙子下摆,腕上铜镯碰得柜台叮当响,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显然不肯退让。
“先看上?”鹅黄衫子的丫鬟冷笑一声,声音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那怎么不先付钱啊?怎么着,谁先瞟一眼都叫先看上?那这店里这么多裙子,我们都得等你们挨个相看完了才能买呗!”她指尖一挑,裙摆上的绣花金线在阳光下闪了闪,显然是在炫耀自家小姐的财力。
绿衣丫鬟声音渐弱,咬了咬唇:“谁说我们没打算付钱?不过是……”她的目光扫向那三十两银子的价签,指尖微微发颤——这价钱确实超出预算,她们本想再磨一磨掌柜的,看能否少个几两,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不过是囊中羞涩,想讨价还价吧?”黄衫丫鬟嗤笑一声,故意扬高了声调,“没钱就别充阔气,装什么大家闺秀?我们小姐可没工夫陪你们耗!”
“你!”绿衣丫鬟气得脸色涨红,“商贾之家,仗着几个铜钱就目中无人了?我们府上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岂容你这般轻贱!”
“哟,会拽两句文就了不起了?”黄衫丫鬟翻了个白眼,“既然你们清高,那就别来这绸缎庄啊!去街角扯几尺粗布,岂不更衬身份?”
两人越吵越凶,引得店里其他客人纷纷侧目。
那伙计此刻如坐针毡,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他原是见绿衣丫鬟主仆二人对月华裙爱不释手却迟迟不愿付银钱,恰逢黄衫丫鬟带着银子进店,第一眼也看上了这套裙子,他便直接做主,将这店铺里唯一的裙子另许了后者。谁承想两位丫鬟竟当堂争执起来,引得二楼雅间的贵客都推开了雕花隔窗。
你们——绿衣丫鬟正要继续理论,忽被身后伸来的素手按住肩膀。青玉镯碰在银丝比甲上地轻响,着藕荷色襦裙的小姐自光影交错处缓步而出。阳光掠过她发间素银簪花,在柜台投下细碎的影子。
“小姐,是她们……”绿衣丫鬟还待再说些什么。
不必说了。小姐指尖抚过裙上略有些发皱的缠枝纹,转向伙计时声音像浸了井水的梅子,“这裙子既然有人争,我们便不要了,绿衣,我们走。”这话说得体面,却叫伙计后颈发凉——这要是让掌柜的知道了......
黄衫丫鬟得意地扬起下巴,指尖捻着裙角金线,朝绿衣丫鬟轻蔑一笑:“怎么,还不走?”
林兮瑶知道,不能让她们这么走了——若是今日这事传出去,旁人只会说兴隆布庄店大欺客,连一条裙子都要争得如此难堪。布庄的名声若被败光,那她爹也会受影响的。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上前——
“等等——”,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那声音不疾不徐,却瞬间压住了满堂嘈杂。
林兮瑶收住了迈出去的脚步,抬头望去。林正德——她爹林正德正从二楼快步走下。他今日穿着一袭靛青色直裰,面色沉肃,眉宇间隐约压着怒意。
林正德原本在二楼招待客人,听到了一楼争吵的声音,他当即告罪起身,推门而出,就听到那句“这裙子既然有人争,我们便不要了”。虽不了解前因后果,但是就这么一句话,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何事。顿时脸色一沉,目光如刀般剜向缩在柜台后的伙计。
等看清楚那藕荷色襦裙小姐的容貌后,林正德瞳孔骤然紧缩,立即出声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