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羽帝国东北海域,断齿礁附近。
浑浊的海水在铅灰色的天空下翻滚,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糊气息。
隶属于华羽帝国东海舰队第三分队的四艘“镇海”级炮舰,呈扇形散布在这片布满暗礁的危险水域边缘。
旗舰“定波”号的舰桥上,指挥官罗素勋爵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手指死死扣着包铜的木质栏杆,指节发白。
他脚下这艘战舰的右舷,一道触目惊心的、仿佛被巨大爪牙撕裂的破口从水线附近一直延伸到甲板,焦黑的边缘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另外三艘僚舰也各有损伤,最严重的一艘主桅折断,瘫在海面上动弹不得。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们遭遇了预料之外的伏击——不是魔族的战舰,而是潜伏在深海的巨形海魔兽,以及数名能操控水流与风暴的魔族高阶施法者。
攻击精准而致命,仿佛早就知道他们的巡逻路线和编队弱点。
“勋爵,损管报告,右舷破口已初步封堵,但‘伏波’号失去动力,‘安澜’号至少需要两个时辰抢修才能恢复基本航行能力。”副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一丝后怕,“对方对我们的阵型和航线了如指掌,攻击完全避开了我们防御最强的正面和魔法护盾交替间隙……这绝不是偶然!”
罗素没有立刻回应。
他回想着出发前接到的命令:改变原定的绕行安全航道,紧急前往断齿礁海域,拦截一队“可能携带重要物资试图绕后渗透的魔族高速运输船”。
命令来自帝国军务部,通过加密传讯法阵直接下达,印章和密语核对无误。
但现在看来,这更像是一个精心准备的陷阱。
魔族确实出现了,但不是什么运输船,而是足以吃掉他这支分队的猎杀组合。
“我们被算计了。”罗素的声音沙哑,海风卷起他花白的鬓发,“命令本身可能就有问题,或者……泄密层级高得可怕。”
他想起最近听到的一些风声,关于帝都某些大人物与魔族可能存在的、不清不楚的联系。
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比冰冷的海风更刺骨。
“勋爵,我们现在怎么办?按计划,另一支分队的‘怒涛’号应该在一刻钟后抵达预设汇合点支援。”副官问道。
罗素猛地转头,眼中布满血丝:“立刻用最高紧急密语联系‘怒涛’分队!取消汇合!重复,取消汇合!让他们原地待命,或向‘磐石’要塞方向靠拢!断齿礁是陷阱,汇合点很可能也是!”
副官脸色煞白,连忙冲向通讯法阵所在的内舱。
罗素勋爵则死死盯着迷雾渐起的海面。
他不知道这算计来自魔族,还是己方内部,或者两者皆有。
他只知道,自己和这支舰队,已经成了这盘大棋上一枚被推向危险地带的棋子。
而对方的下一步,恐怕会更加致命。
就在“定波”号舰桥忙于发出警告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下方破损船舱的阴影里,一个原本属于损管队、面容普通的水兵,指尖悄然闪过一丝极其晦暗的魔力波动,将一段加密的信息送入了随身携带的一枚漆黑鳞片中。
信息的内容,正是“定波”号受创程度、位置,以及……正在发出的警告。
几乎在这信息发出的同时,远在数百里外,魔族控制下的一片荒岛洞穴内,一个负责接收讯息的影魔睁开了猩红的眼睛,将情报誊写在特制的骨片上,送入一个微型的定向传送阵。
这枚骨片并没有直接飞向魔域核心,而是经过了至少三次中转,最终出现在了叹息壁垒前线,魔族大军后方,一个不起眼的移动指挥营帐内。
营帐里没有卡琳,只有她麾下一名以冷酷和高效着称的恶魔督军——格罗萨。
格罗萨看着骨片上的信息,布满疤痕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鱼儿惊了,但网已经撒开。传令,‘潜鲨’小组按第二方案行动,目标:华羽帝国东海舰队‘怒涛’分队。记住,要像幽灵一样出现,撕咬,然后消失。让人类的指挥官去猜,下一口会咬在哪里。”他顿了顿,“另外,把罗素舰队顽强幸存、并发出警告的消息,通过‘那个渠道’,稍微泄露一点给应该听到的人。”
他不在乎罗素的生死,甚至不在乎能否全歼那支支援分队。
他要的是混乱,是猜疑,是让人类的海军指挥系统陷入犹豫和相互指责的泥潭。
这是卡琳大人交代下来的“辅助任务”之一,据说源自更高层那冰冷意志的授意。
格罗萨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知道,执行命令,制造恐惧和混乱,这就够了。
同一时刻,莫兰学院外围防线,东侧第七了望塔。
这座以坚固花岗岩垒砌、覆盖了防御符文的塔楼,是学院外围预警体系的重要节点之一。
驻守在这里的是一名资深的圣灵会执事和三名学院高年级战斗学员。
气氛肃杀,魔法监控法阵的水晶球散发着稳定的微光。
突然,水晶球靠近边缘区域的某处,泛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不是能量爆发,不是生物接近,更像是……空间的轻微“褶皱”,就像平静湖面被风吹起的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皱纹。
“艾登,看三点钟方向,低空,距离大约五里,能量读数异常……不,不是异常,是‘缺失’?”一名戴着水晶目镜、专精探测的学员疑惑地报告,手指快速在辅助法阵上划过,“那片区域的背景魔力流被什么东西极其巧妙地‘折射’或‘吸收’了,形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视觉和能量盲区。如果不是我们的‘真视之眼’阵列刚刚按照伊亚拉院长的最新指令,将灵敏度调整到监测‘空间稳定性畸变’的频段,根本发现不了!”
执事立刻上前,神色凝重。伊亚拉院长的最新指令强调,要特别注意任何非攻击性的空间异常。
他亲自将魔力注入主控法阵,启动了更深层次的扫描。
片刻后,他倒吸一口凉气。
在那片“盲区”内部,侦测到了极其微弱的、带有魔族特有腥气的生命反应,以及……一种缓慢但持续的空间侵蚀痕迹,就像无形的蛀虫在啃食世界的“膜”。
“是渗透者!高阶空间潜行单位!”执事低吼,“他们在试图绕过我们的正面警戒,从空间夹层缓慢接近!立刻将坐标、异常类型和强度发送给指挥中枢!启动‘静默之网’对应区块的空间稳定锚!”
命令被迅速执行。
几秒钟后,那片看似平静的空域骤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空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震荡起来,无数银白色的、如同发丝般的空间稳定光线凭空浮现,交织成网,狠狠“钉”住了那片区域。
紧接着,一声非人的、混合着痛苦与惊怒的嘶鸣从虚空中传出,几团扭曲的、仿佛由阴影和粘液构成的身影被强行从潜行状态“挤”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它们身上还残留着被空间稳定锚撕裂的伤口,嘶叫着试图挣脱,但更多的防御法术光芒已经从了望塔和附近的其他节点亮起,如同罗网般罩下。
“抓住了!”学员们精神一振。
但那名执事的眉头却皱得更紧。太顺利了。
这些渗透者潜行技巧极高,若非针对性调整,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可它们偏偏在调整后不久,就“恰好”出现在了监测范围边缘,然后被相对顺利地逼出、捕捉……这感觉,不像是一次失败的渗透,更像是一次……“测试”?
测试他们新调整的监测体系的灵敏度、反应速度和捕捉方式?
他立刻将这个疑虑连同捕捉成功的战报,一起紧急上传。
他不知道,几乎在他发出信息的同时,在学院更深层的地下,伊亚拉面前一张巨大的、由光线构成的复杂网络图上,代表东七塔的节点微微闪烁,一条新的数据流汇入。
伊亚拉银色的眼眸快速扫过,手指在空中虚点,调取了相关数据模型。
“渗透单位捕获。目标表现符合‘次级影魔’与‘虚空蠕虫’混合特征。空间扰动模式与预设第七类‘试探性穿刺’模型吻合度81.3%。”他低声自语,“对方在试探‘静默之网’对微观空间异常的反应阈值与模式。捕获行动本身,可能提供了他们所需的部分反馈数据。”
他沉默了两秒,在面前的羊皮纸上快速书写了一条指令,通过加密信道发出:“致东区、北区所有监测节点:维持现有监测模式。若再发现类似‘试探性’空间渗透,按原定三级方案应对,但捕获后,立即对目标单位施加‘灵魂沉寂’与‘空间坐标扰乱’,隔绝一切可能的信息回传。同时,在对应区域布设‘虚假节点’与‘镜像扰动’,开始执行‘迷雾’协议。”
命令悄然传递下去。伊亚拉的目光重新落回网络图。
对方投石问路,他们便还以迷雾。
真正的攻击尚未开始,双方在情报与反情报、欺骗与反欺骗的无声战场上,已然交手一个回合。
大陆中部,锈水河畔,无名废墟。
萨尔德加缪优雅地避过一根倒塌石柱上滴落的、具有腐蚀性的暗绿色锈水,用手帕掩了掩鼻子。“啊,岁月的痕迹,总是带着一股……独特的衰败美感。”
爱丽丝蹲在一处残破的喷泉边,看着池底几尾正在互相吞噬的、长得像眼球却有锋利牙齿的怪鱼,发出好奇的惊叹。
切希尔则倒吊在一段残存的门楣上,紫色烟雾般的身体几乎融入阴影,只有金色的竖瞳和那抹诡笑在昏暗光线下闪烁。
“疯帽子,”切希尔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粘稠感,“你从那个‘有趣的目的地’感受到的‘大戏’,具体在哪里开场?我已经有点等不及,想看看那些严肃的脸,在意外发生时是什么表情了。”
她舔了舔嘴唇,仿佛在期待美味。
萨尔德加缪把玩着索蕾娜赠与的骨哨,蓝黑色的眼眸望向西北方,那是莫兰学院的大致方位。
“舞台就在那里,亲爱的柴郡猫。不过,好戏的开场,往往不需要主角亲自登场。一些精心布置的‘意外’,一些恰到好处的‘混乱’,就足以让气氛变得……热烈起来。”他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容,“比如说,如果我们让一队本该去A地执行任务的、稍微有点特别的魔族士兵,‘不小心’走错了路,闯入了b地,而b地恰好有某些易燃易爆的‘小玩意儿’,或者……一些脾气不太好的、非魔族的‘原住民’?”
爱丽丝抬起头,蓝眼睛亮晶晶的:“走错路?我可以帮忙!我知道好多‘路’,它们自己会动,会转弯,不想去的地方怎么都走不到,想去的地方一下子就能到!还可以让指路的罗盘觉得北边是南边!”
切希尔的笑声如同夜枭:“嘻嘻,这个好玩。不止是士兵,情报也可以‘走错路’嘛。一份真假掺半的进攻计划,‘不小心’落到人类侦查员手里;或者,让某个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魔族联络点,‘意外’地变得非常显眼……”
三个脑袋凑在一起,低声商议起来,不时发出愉悦的轻笑。
他们并不完全清楚萨斯的具体计划,也不在乎。
他们只知道,莫兰学院现在是焦点,那里聚集了最强的力量,也必然酝酿着最激烈的冲突。
而在冲突的边缘,添加一些他们风格的“变奏”——比如,让一次计划周密的侧翼偷袭因为“不可抗力”而提前暴露;让一次关键的物资输送“意外”落入敌手;或者,让交战双方某一瞬间突然陷入对基本方向认知的集体错乱——这些“意外”所带来的连锁反应和戏剧性场面,才是他们追求的极致乐趣。
他们开始有意识地朝着莫兰学院的方向游荡,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构思并筛选着第一个“暖场节目”。
距离莫兰学院约两百里的黑松林边缘。
索蕾娜靠在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松上,手里拿着一个从附近小镇买来的、烤得恰到好处的果馅饼,小口吃着。
赤丹站在旁边一根较低的树枝上,面前摆着几颗专门为它买的、蕴含微弱火元素的坚果,啄得不亦乐乎。
她袖子里的叶片晶片持续散发着稳定的温热,清晰地指向学院方向。
她能感觉到,那片区域聚集的能量越来越庞大,也越来越“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同时,她也隐约捕捉到了一些不和谐的“杂音”——海上某处的能量爆发与痛苦嘶鸣;空间层面上细微的、被强行抚平的褶皱;还有几股熟悉的、充满恶作剧气息的混乱波动,正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徘徊、酝酿。
“呵……”索蕾娜咽下最后一口馅饼,擦了擦手,“弓弦绷得太紧,可是会断的。暗处的老鼠在试探笼子的栏杆,而另外几只小丑,正想着怎么往火药桶里扔鞭炮。”
她看向学院的方向,紫黑色的眼眸中映照着透过松针洒下的细碎阳光,平静而深邃。
“想下棋的人,以为棋盘上只有自己和对手的棋子。却忘了,棋盘之外,还有风。”她轻轻一吹,将指尖的饼屑吹散,“风往哪里吹,棋子会不会被吹倒,可就由不得棋手了。”
她伸了个懒腰,将赤丹唤回肩头。
“走吧,赤丹。离舞台再近点儿。看看这第一阵风,会先从哪个方向吹起来。”她迈开步子,依旧不紧不慢,但方向,已然明确指向那片风暴汇聚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