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纳德沉吟片刻:“飞机我可以弄到,但需要时间。另外,我需要一个理由……为什么选择青海,而不是重庆或昆明?”
“因为重庆有蒋介石的人看着,昆明有英国人盯着。”陆振庭压低声音,“而青海,现在是我儿子说了算。在那里,您说了算——怎么训练,用什么战术,全是您决定。不会有中国官僚指手画脚。”
这句话打动了陈纳德。他在中国两年,最头疼的就是国民党空军的官僚作风和腐败。
“成交。”陈纳德伸出手,“但我要先派人去考察。如果基地符合要求,十二月初,第一批飞机零件通过缅甸运进去。完整的飞机会拆解装箱,标注‘农用机械’。”
“明智之举。”陆振庭与对方握手,“另外,我儿子还需要一些其他装备……”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清单,上面列着独立师急需的物资:从火炮到卡车,从无线电到药品,洋洋洒洒三大页。
陈纳德扫了一眼,苦笑:“陆先生,您这是要武装一个集团军。”
“不,是要让一个集团军能更有效地杀日本人。”陆振庭正色道,“上校,您在中国两年,见过日本飞机轰炸城市吧?见过老百姓在废墟里哭嚎吧?这些装备,能让更多的日本飞机掉下来,能让更多的日本人死在中国战场上——这不正是您来中国的目的吗?”
陈纳德沉默良久,收起清单:“我会想办法。但有些东西……比如这些37毫米高射炮,我需要通过陆军的关系。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多的‘理由’。”
“理由就是战果。”陆振庭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我儿子最近一次战斗的战报。他的部队在青海歼灭马家军八千人,俘虏日军特种部队三十七人。这样的部队,值得投资。”
陈纳德仔细阅读战报,当看到“没良心炮”的战绩时,他吹了声口哨:“汽油桶做的炮?天哪,你们中国人真有创意……等等,这种武器如果用来防空……”
他突然抬头,眼中闪着兴奋的光:“陆先生!如果能把这种‘飞雷’改进一下,用来打低空飞行的飞机……不需要精确命中,只要在机群中爆炸,冲击波就能破坏飞机结构!”
陆振庭一愣,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您是说,把对地武器改成防空武器?”
“对!日本人的飞机喜欢低空轰炸扫射,如果能在他们俯冲的路线上布置这种爆炸装置……”陈纳德激动地在纸上画着,“不需要打中,只需要在适当的高度爆炸!上帝,这可能是对付零式飞机的办法!”
两人越谈越深入,从武器改进谈到战术运用,从后勤补给谈到训练大纲。窗外的纽约华灯初上,会客室里的灯亮到了深夜。
最终,一份详细的合作计划成型了:
1.青海秘密航空训练基地,代号“鹰巢”,由陈纳德负责训练,独立师提供人员和警卫;
2.首批二十架p-40战斗机,分三批运入,到明年三月前全部到位;
3.独立师派遣一百名飞行员、两百名地勤赴菲律宾克拉克基地接受初级训练;
4.美方提供一批急需的武器装备,以“特许试验”名义,交换独立师的战场数据和使用反馈;
5.双方共享情报,特别是日军航空兵的情报。
送走陈纳德后,陆振庭回到书房,点燃一支雪茄,陷入了沉思。
他面前的桌子上,除了与陈纳德的协议草案,还有另外几份文件:
一份来自德国西门子公司,询问是否有兴趣代理他们在华的通讯设备;
一份来自瑞士银行,确认专利转让款已到账;
一份来自英国怡和洋行,暗示可以为独立师提供滇缅公路的运输配额——当然,需要“合理报酬”;
还有一份,是军统美国站站长肖勃的宴会邀请函,时间就在明晚。
陆振庭拿起那份邀请函,冷笑。他知道军统想干什么——拉拢、监视,或者两者皆有。
但他不能不去。在异国他乡,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通过军统的渠道,让重庆知道一些“该知道”的事:比如独立师与美国军方的“正常合作”,比如陈纳德计划是“得到蒋介石批准的”,比如青海基地是为了“培养中国空军人才”……
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这是他在商场几十年学到的生存之道。
他提起笔,开始给儿子写信。不是密电,是真正的信,将通过特殊渠道辗转数月才能送达。信里除了家常问候,还会夹着一些用特殊药水写的“附言”——那是真正的机密。
“凡儿,父在美一切安好。罗斯福连任后,对华政策或有转机。你所列物资,父正竭力筹措。唯国际运输线日渐艰难,日本海军已开始骚扰南洋航线,滇缅公路恐成唯一通道。”
“然危机即转机。美国对日强硬派渐占上风,若日美开战,中国压力将大减。你部当抓住时机,壮大实力,以待天时。”
“另,你母甚念你,常于佛前为你祈福。父虽远在重洋,然心与你同在。望你善自珍重,既要有杀敌之勇,亦要有保全之智。陆家一脉,系于你身。”
写到这里,陆振庭停笔,眼中泛起泪光。他想起了上海的家,想起了书房里儿子的童年照片,想起了战火纷飞的祖国。
但他很快擦干眼泪,继续写下最后一段——用特殊药水:
“专利款已收,存瑞士。陈纳德线已通,首批装备下月起运。军统在美活动频繁,你部需有应对。重庆方面,可适当透露美援消息以增筹码,但核心机密务必严守。”
“世界大势,将至转折。望你把握时机,不负此生。父字”
信写好了,装入特制的防水信封。陆振庭按铃叫来管家老陈:“用三号渠道,尽快送回国内。”
“是,老爷。”老陈接过信,迟疑了一下,“老爷,今天太太又来电话了,问什么时候能回上海……”
陆振庭沉默片刻,摇头:“告诉太太,暂时回不去。日本人占了上海,我回去就是自投罗网。让她……再坚持坚持。”
老陈叹了口气,躬身退下。
陆振庭走到窗前,望着纽约的万家灯火。这座繁华的大都市与战火中的中国,仿佛是两个世界。
但他知道,这两个世界很快就会碰撞在一起。
因为日本人的野心没有尽头,而美国人的耐心终会耗尽。
到那时,他在这里所做的一切,儿子在西北所做的一切,才会显现出真正的价值。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驶过,车灯在夜幕中划出两道光芒。
陆振庭不知道那是不是军统的车,也不在乎。
在这盘跨越太平洋的大棋局里,每个人都是棋子,每个人也都想当棋手。
而他,要为儿子争取到棋手的位置。
至少,要争取到足够的筹码。
夜深了,纽约的霓虹依旧闪烁。
而在遥远的青海高原,第一批勘探队员已经背着仪器,走进了祁连山的深雪之中。
历史的齿轮,正以无人能挡的速度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