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献侯府的日子,表面上看,是林凡多年来未曾奢望过的安宁。
无需再时刻提防冷箭,无需再彻夜分析错综复杂的敌情,更无需在尸山血海中挣扎求生。每日里,除了定时去武德司衙门处理公务,听取雷豹和王狗剩关于内部整顿及京城治安的汇报外,大部分时间,他都可以在侯府中自由支配。
皇帝慕容明似乎也有意让他暂时远离风暴中心,并未交付过于紧迫的任务,武德司的日常运转自有成熟的体系,林凡只需把握大方向即可。
他开始有时间细细品味苏浅雪调配的、据说能固本培元的各种汤药,虽然味道依旧不敢恭维;也有时间在侯府宽阔的演武场上,不紧不慢地打磨刀法,感受着左臂伤势一点点好转,内息在缓慢而坚定地恢复;甚至偶尔,他会在午后,与苏浅雪对坐于庭院凉亭,手谈一局,或是听她讲解一些奇特的药草习性。
苏浅雪似乎也颇为适应这种生活。她的“宫廷医药顾问”身份清贵且自由,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侯府她那间被各种药材和瓶瓶罐罐塞满的独立院落里。有时她会入宫去太医院查阅典籍,与那些白胡子老太医讨论疑难杂症,更多时候,则是在府中潜心研究,偶尔捣鼓出一些效果奇特的伤药或是味道……颇为别致的新药膳,第一个品尝者往往是林凡。
雷豹和王狗剩也渐渐习惯了侯府的规矩。雷豹依旧是那副火爆脾气,但在府中收敛了许多,主要负责侯府护卫和武德司的日常操练,将他从西域和西苑带来的那股子悍勇之气,一点点灌输给新补充进来的缇骑。王狗剩则更像林凡的影子,将侯府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同时依旧掌管着武德司部分最隐秘的侦缉渠道。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无论是林凡,还是苏浅雪,都清楚地知道,这种平静之下,潜藏着并未远去的暗流。
北燕的“求和”国书言辞恳切,边境也的确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期。但无论是边境的李纲老将军,还是京城兵部衙门,都没有丝毫放松警惕。军报显示,北燕虽然后撤,但其主力并未遭受毁灭性打击,撤退时建制完整,更像是一种战略收缩。同时,北燕国内正在大规模征召新兵,加固边境堡垒,显然是在为下一轮冲突积蓄力量。
“拓跋翰这是在憋着坏呢。”雷豹在一次汇报时,咧着嘴说道,“听说那老小子把他几个最能打的儿子都派到南边边境线上去了,说是历练,他娘的,分明是盯着咱们呢!”
林凡看着边境送来的态势图,点了点头。北燕就像一头受伤的狼,暂时退回了巢穴舔舐伤口,但那双贪婪的眼睛,从未离开过肥美的猎物。
朝堂之上,也并非铁板一块。随着“烬”组织覆灭和北境大捷,皇帝的权威空前高涨,但也使得一些潜藏的矛盾开始浮现。部分文官对于林凡这样一位年纪轻轻、并非科举正途出身,却手握重权、爵位高隆的“幸进之臣”,依旧心存芥蒂。只是碍于皇帝威势和林凡的赫赫战功,不敢明着反对,但暗地里的非议和掣肘,从未停止。
例如,在关于明年军费预算的朝议中,就有户部官员隐晦地提出,北境战事已歇,是否可酌情削减部分边军粮饷,以充实国库,用于民生。此言一出,立刻遭到了以李纲(虽未回朝,但其影响力仍在)旧部为首的武将集团激烈反对,双方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
最终,还是慕容明乾纲独断,维持了边军现有的粮饷供给,并额外拨付了一笔款项用于更新军械。但这场争论本身,就预示着太平日子里的朝堂,并不会比战时轻松多少。
林凡作为武德司都指挥使,虽不直接参与此类财政争论,但他深知,武德司庞大的侦缉网络和人员开支,本身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难免会招致某些人的眼红和攻讦。他必须更加谨言慎行,将武德司的每一分力量,都用在该用的地方。
这一日,林凡正在书房审阅王狗剩送来的一份关于清理“烬”组织残余势力的报告,苏浅雪端着一碟刚做好的、散发着淡淡药香和甜味的糕点走了进来。
“尝尝,新试的方子,用了茯苓和蜂蜜,安神补气。”她将糕点放在书案上,目光扫过林凡面前厚厚的卷宗,“还在为那些琐事烦心?”
林凡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清甜不腻,带着药材特有的甘醇,味道出乎意料的好。“算不上烦心,只是觉得,有时候这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比真刀真枪更难应付。”
苏浅雪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道:“树大招风,自古皆然。你如今位高权重,又深得陛下信重,自然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只要自身立得正,行事无愧于心,便无需过多在意那些宵小之辈。”
林凡笑了笑:“道理我都懂。只是有时会觉得,与其在这朝堂之上与人勾心斗角,不如回到边关,纵马驰骋,来得痛快。”
“匹夫之勇,可斩将夺旗,却难安邦定国。”苏浅雪看着他,目光清澈,“陛下将你留在京城,留在武德司,自有其深意。这里,同样是战场,甚至……是更重要的战场。”
林凡默然,他知道苏浅雪说得对。皇帝的信任和重用,既是荣耀,也是责任。他不能只图自己痛快。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王狗剩略显急促的声音:“侯爷,宫里有旨意,宣您即刻入宫觐见。”
林凡和苏浅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一丝凝重。这个时候突然宣召,必有要事。
林凡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我这就去。”
他快步走出书房,从王狗剩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在一队侯府护卫的簇拥下,向着皇城疾驰而去。
踏入熟悉的御书房,林凡发现除了皇帝慕容朝阳和曹谨言外,赵无极和兵部尚书也在场,几人的脸色都颇为凝重。
“林爱卿来了,看看吧。”慕容明没有多余寒暄,直接将一份军报递给了林凡。
林凡接过军报,快速浏览,眉头立刻紧锁起来。
军报并非来自北境主力方向,而是来自与北燕接壤的西北侧翼——河西走廊。军报称,近日河西一带多个靠近边境的村镇,接连遭到小股马匪袭击,这些马匪来去如风,手段残忍,烧杀抢掠,不仅劫掠财物,更掳走青壮,搅得当地百姓人心惶惶。当地驻军几次围剿,都被他们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溜走,损失不小。
“河西走廊……那里一向还算安稳,怎么突然冒出如此猖獗的马匪?”林凡沉声问道。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事不简单。
兵部尚书接口道:“根据逃回来的幸存者描述,这些马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绝非寻常乌合之众。而且……他们使用的箭矢和部分兵器,带有明显的北燕制式特征。”
北燕制式,林凡眼中寒光一闪:“陛下,您的意思是……这是北燕搞的鬼?他们不敢正面进攻,便用这种龌龊手段,骚扰我边境,疲敝我军民?”
慕容明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极有可能,拓跋翰明面上遣使求和,暗地里却玩这种小动作,真是卑鄙无耻。”
赵无极冷声道:“这些所谓的‘马匪’,很可能就是北燕派出的精锐骑兵伪装而成,目的就是制造混乱,试探我边防虚实。甚至……为日后更大规模的入侵制造借口和前沿据点。”
河西走廊连接西域,是大夏西北的重要屏障和商贸命脉,绝不容有失。
“林爱卿,”慕容明看向林凡,目光锐利,“李老将军坐镇北境主力方向,不宜轻动。河西那边,驻军战力平平,恐难以应对此等精锐匪患。朕思来想去,此事,交由你武德司处置,最为合适。”
林凡心中了然。武德司精锐,擅长小队作战、追踪缉捕,对付这种化整为零、精于潜伏的“马匪”,确实比大规模军团更有效。而且,此事涉及北燕,由负责侦缉刺探的武德司出面,既能解决问题,又能避免过早引发两国正面冲突,给北燕留下口实。
“臣,明白!”林凡毫不犹豫地领命,“臣即刻返回衙署,挑选人手,奔赴河西,定将这些扰边鼠辈,连根拔起。”
“好!”慕容明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朕授你临机专断之权,河西驻军及地方官府,皆需配合你行动。记住,务必查清这些‘马匪’的来历,若确系北燕所指,拿到证据。朕倒要看看,他拓跋翰还有什么话说。”
“臣,遵旨!”
林凡领命,匆匆离开御书房。他知道,短暂的平静结束了。新的风暴,已然在西北边境悄然生成。
他翻身上马,看了一眼阴沉下来的天色,猛地一抖缰绳。
侯府的安宁日子,看来又要告一段落了。
刀,终究还是要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