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金声回荡在空旷的战场上。
那声音仿佛一只有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每一个女真士兵的喉咙。
败了?
无敌于天下的铁浮屠,败了?
当那些侥幸逃生的重甲骑兵,丢盔弃甲,人马带血,狼狈不堪地从前方退下来时,整个金军大阵,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默。
每一个目睹此景的女真士兵,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他们看着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被视为军魂的同袍,此刻却如同丧家之犬,眼中的凶悍早已被一种无法理解的恐惧所取代。
震撼,然后是迷茫,最后化作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
“妖术!是南蛮的妖术!”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这个词汇仿佛瘟疫般迅速在军中蔓延开来。
完颜宗望坐在帅旗下,脸色铁青,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听着耳边传来的嘈杂与恐慌,看着自己最精锐的王牌被打得七零八落,那股深入骨髓的骇然,已经被一种更为狂暴的怒火所吞噬。
耻辱!
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他完颜宗望,大金国的二太子,纵横辽东,灭国无数,何曾受过这等挫败!
“肃静!”他猛地站起身,拔出腰间的弯刀,指着下方骚动不安的将领们,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不过是区区一次失利!不过是南蛮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伎俩!”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疯狂的煽动性:“他们以为靠着妖术就能挡住我大金的铁蹄吗?痴心妄想!”
“他们的人数,不过万余!而我们,有五万!五万无敌于天下的勇士!”
完颜宗望的眼睛赤红,状若疯魔:“我不要什么战术!我不要什么试探!我要用人,用我们大金勇士的血肉和勇气,把他们彻底淹没!碾碎!”
他环视一周,用刀尖点着那几个面露迟疑的副将。
“传我将令!全军出击!步骑协同,结成大阵,给本帅一步一步地压过去!我倒要看看,他们的‘妖术’,能用几次!”
“今日,要么他们死,要么我们亡!此战,不胜不归!”
“吼——!”
被压抑的恐惧,在主帅疯狂的鼓动下,转化成了野蛮的悍勇。金军大营的战鼓,再次擂响,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
高坡之上,林冲将金军的调动尽收眼底。
他看到那黑压压的军阵重新集结,如同一片正在扩散的乌云,缓缓向着自己的阵地压来。
“都督,他们疯了。”栾廷玉眉头紧锁,“这是要拿人命来填啊。”
“困兽犹斗,何况是饿狼。”林冲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千里镜,转向了身后一名面容黝黑、神情专注的汉子。
那汉子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眼中只有对某种技艺的痴迷。他就是梁山火器营的最高统领,“轰天雷”凌振。
“凌振兄弟。”林冲开口。
“末将在!”凌振抱拳,声音洪亮。
“磨了这么久的炮,是时候让天下人,都听听它们的雷声了。”林冲的视线越过凌振,投向远方那片移动的钢铁森林,“让金人尝尝,什么叫真正的,雷霆之怒。”
“请都督放心!”凌振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狂热的兴奋,他重重一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片刻之后,梁山军阵的后方,传来一阵沉闷的轱辘声。数十块巨大的防盾被移开,露出了后面一排排黑洞洞的狰狞炮口。
这些火炮大小不一,造型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金属光泽。
炮手们早已各就各位,在凌振冷静而清晰的口令下,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装填,调整炮口,引火待发。
整个炮兵阵地,弥漫着一股硝烟与钢铁混合的独特气息。
……
“咚!咚!咚!”
金军的战鼓声越来越近。
数万大军汇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缓缓向前推进。当他们进入千步范围时,后方的弓箭手军阵中,一名将领猛地挥下了令旗。
“放箭!”
“嗡——”
数万支羽箭腾空而起,遮蔽了天日,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死亡的弧线,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呼啸声,朝着梁山的阵地覆盖而来。
箭雨如蝗!
“举盾!”
杨志的撼山营再次顶在了最前方,士兵们将手中的大盾高高举过头顶,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
“叮叮当当!”
无数箭矢狠狠地砸在盾牌上,发出一阵炒豆般的爆响。大部分箭矢被弹开,无力地落在地上,但仍有少数箭矢穿过缝隙,带起一阵阵闷哼与惨叫。
梁山军依托着简单的胸墙工事和坚固的盾牌,死死地钉在原地,伤亡并不大。
金军的箭雨覆盖了一轮又一轮,而他们的前锋,也已经踏入了八百步的距离。
这个距离,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对面南蛮军阵中,那一张张严阵以待的脸。
金军的将领们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在他们看来,只要再靠近一些,发起冲锋,这场战争就结束了。
然而,他们没有等到冲锋的号角。
他们等来的,是末日。
高坡上,一直冷静观察着距离的凌振,看到敌军主力完全进入了预设的杀伤范围,他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挥下了手中的红色令旗!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
“开炮——!”
“轰!轰!轰隆隆——!”
一声令下,隐藏在阵地后方的数十门大小火炮,在同一瞬间,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
那声音,不再是火枪的沉闷爆响,而是真正的九天惊雷,在战场上轰然炸开!大地剧烈地颤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锤击!
数十枚呼啸的炮弹,拖着尖利的破空声,划破长空,如同一群来自地狱的恶魔,一头扎进了金军最密集的步兵方阵之中。
下一刻。
“轰——!!!”
“轰隆——!!!”
连环的爆炸声,彻底吞噬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
每一颗开花弹的落地,都像是一朵死亡之花的绽放!狂暴的冲击波夹杂着无数烧得赤红的铁片,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溅射!
金军那引以为傲的密集阵型,在这一刻,成了他们最致命的催命符。
一团团血肉模糊的空地,在军阵中被硬生生地清了出来!
士兵们的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般被轻易撕碎,断肢残骸混合着泥土与碎裂的兵器,被巨大的气浪掀上十几米高的天空,再如下雨般落下!
一个方阵,仅仅是被两三枚炮弹命中,就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建制全无!
金军彻底懵了。
他们彻底崩溃了。
他们见过刀劈斧砍,见过箭矢穿心,他们踏过尸山,趟过血海,自以为是世界上最悍不畏死的勇士。
可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
这不是战争!
这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力量!
这是天罚!是上天降下的神怒!
“啊——!天神发怒了!”
“跑啊!是天雷!”
第一声哭喊响起,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恐惧。士兵们扔掉手中的武器,脸上写满了世界末日般的惊骇,哭喊着,尖叫着,不顾一切地向后逃窜。
他们只想离那片不断传来雷鸣与爆炸的人间地狱,越远越好!
将领们的呵斥,督战队的刀斧,在这样山崩海啸般的溃败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逃兵们甚至会挥刀砍向试图阻拦他们的同伴,整个金军大阵,彻底乱了套。
完颜宗望呆呆地站在帅旗下,千里镜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
他看着眼前那副人间炼狱般的景象,看着自己数万人的大军,在短短几轮炮击之下,就化作了一群没头苍蝇,互相践踏,哭爹喊娘。
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仿佛一道道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
他的骄傲,他的野心,他的一切,都在这雷鸣与火光中,被碾得粉碎。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完颜宗望再也抑制不住,一口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染红了胸前华丽的铠甲。
他整个人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身边的亲兵大惊失色,连忙惊慌地扶住他。
“大帅!大帅!”
完颜宗望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双眼空洞地望着那片已经化为屠宰场的阵地,嘴唇翕动着,用一种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充满了无尽恐惧与绝望的声音,喃喃下令:
“撤……全军后撤三十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