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没褪尽，试验田的田埂上就热闹起来。巴特尔和其其格背着半袋羊粪站在垄边，鼻尖皱成了小核桃——羊粪混着干草的气味虽不刺鼻，却比草原的马粪多了些发酵后的酸香，让他们有些无措。
“这是好东西，”阿古拉扛着小锄头走过来，裤脚沾着草屑，“我娘说羊粪肥劲儿足，混上草木灰，能让土豆长得又大又面。”她蹲下身，从旁边的竹筐里抓出一把灰白色的草木灰，往巴特尔手里的羊粪上撒了点，“你看，这样拌在一起，肥效才匀。”
巴特尔的手像捧着烫手的山芋，刚碰到羊粪就想缩回去，却被其其格用胳膊肘顶了顶。其其格昨天跟阿古拉换了野菊，此刻那朵蔫花还别在皮袄扣眼里，她学着阿古拉的样子抓起一把羊粪，指尖沾着黑褐色的碎屑也不顾，往草木灰里一拌，动作竟比巴特尔利落些。
“得拌得像酥油拌炒米那样匀。”阿古拉边说边示范，羊粪和草木灰在她手里渐渐融成深褐色的粉末，“太干了就洒点水，太湿了容易烧根，得刚好能攥成团，松手又散开。”
小石头抱着个豁口的瓦罐跑过来，罐里盛着昨晚晾的淘米水：“我娘说这水也能当肥，浇在根边能让土豆更瓷实。”他踮脚往拌好的肥料上淋了点，水珠落在粉末上，冒出细小的烟，惹得巴特尔眼睛瞪得溜圆。
“这是咋了？”他拽着阿古拉的衣袖问，声音里带着点紧张——草原上的牧民从不把淘米水往肥料里掺，总说那是“人吃剩下的，脏”。
“没事，”阿古拉笑着把湿了的肥料揉开，“这是让肥‘醒’过来呢，就像你们煮奶茶前，得先让砖茶在水里泡透。”她举着揉好的肥料团给他们看，“你看，这样才叫‘熟肥’，埋在土里不烧苗。”
其其格忽然蹲下身，抓起一把混好的肥料凑到鼻尖闻了闻，随即抬头对巴特尔说了句草原话，两人都笑了起来。阿古拉听不懂，却从他们眼里的光里看出了好奇——那是对新事物的新鲜，像草原上第一次见到青稞的小羊羔。
将军扛着大锄头走过来时，正见四个孩子蹲在地上拌肥料，手和裤脚都沾成了黑褐色，却笑得比朝阳还亮。他把锄头往田埂上一靠，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块烤得焦香的麦饼：“先歇会儿，尝尝这个。”
麦饼的香气立刻压过了肥料的气味。其其格接饼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将军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却又忍不住偷偷看他——昨天听陈武说这位将军能一剑劈断三块铁甲，此刻见他袖口卷着，露出小臂上浅淡的疤痕，倒比部落里最勇猛的猎手多了些温和。
“拌得不错，”将军看着堆在竹筐里的肥料点点头，“等会儿沿着苗根挖浅沟，把肥埋进去，再覆层薄土，别让太阳晒着。”他拿起巴特尔手里的小锄头，在垄边轻轻划了道沟，深度刚好没过手指，“就这么深，太深了苗根够不着，太浅了肥会被雨水冲跑。”
巴特尔学着他的样子下锄，锄头刃却总往苗根上偏，吓得阿古拉赶紧用手挡：“慢点！离苗茎远些，两指宽就行。”她抓着巴特尔的手腕调整角度，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茧子——那是常年握马鞭磨出的，硬得像块小石子。
其其格学得快，锄头在她手里渐渐灵活起来，划的沟深浅均匀，埋肥时还会特意往根须最密的地方多塞点。“你看，”她指着自己埋好的地方对巴特尔说，“这样根才能吃饱。”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像草原上第一次套住小马驹时的雀跃。
日头升高时，拌好的肥料全埋进了土里，每株苗根边都多了道浅浅的土埂，像给它们围了圈小篱笆。阿古拉娘提着个竹篮走来，里面装着四个粗瓷碗，盛着清清爽爽的酸奶拌炒米：“来，解解腻，这酸奶是今早新挤的羊奶做的，加了点蜂蜜。”
其其格接过碗，先用舌尖舔了舔，随即眼睛一亮——草原上的酸奶总带着点涩，这碗却甜丝丝的，炒米的脆混着奶的绵，在舌尖缠成了团。巴特尔吃得更快，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比阿妈的奶茶还香。”
将军坐在田埂上，看着孩子们凑在一起分享酸奶，忽然觉得这场景比军营的操练更让人心里踏实。阿古拉正教其其格辨认土豆叶上的“好虫”和“坏虫”，指着七星瓢虫说“这是咱们的帮手”；小石头和巴特尔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各自的家，一个画着关隘的城楼，一个画着草原的帐篷，线条歪歪扭扭，却越靠越近。
“将军，”其其格忽然抬头，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炒米，“等我们学会了，能把土豆种带回草原吗？”她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像撒了金粉，“首领说，要是草原也能长土豆，冬天就不用只吃干肉了。”
将军点头，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整齐的纸，上面是周先生画的土豆种植图谱，从催芽到收获，每一步都标得清清楚楚：“这个给你们，照着做就行。要是种不出来，就派个人来学，关隘的试验田永远给你们留着位置。”
巴特尔接过图谱，像捧着部落的经卷那样小心，其其格忽然摘下皮袄上的蔫菊，往阿古拉手里一塞：“等明年土豆结果，我给你带草原的格桑花，比这野菊艳十倍。”
阿古拉把蔫菊别回自己的锄头上，笑着点头：“我给你们留最大的土豆，埋在土里等你们来挖。”
风从垄沟里溜过，吹得土豆苗的叶片沙沙响，像是在应和这约定。拌了羊粪和草木灰的沃土下，根须正悄悄伸展，往更深的地方扎去——就像这些来自不同土地的孩子，心也在田埂的泥土里，慢慢长在了一起。远处的关隘传来晨练的号角声，而试验田这边，新友学耕的笑声混着肥香，酿出了比青稞酒更绵长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