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入选的五人同时行礼谢恩,苏容真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陆明玥依旧身姿挺拔,安若薇轻轻吁了口气,孙玉娴脸颊微红,何清沅则垂眸而立,神色未变。
萧景琰在廊下转身离去,玄色衣袍扫过廊柱,带起一阵风,吹落了几朵海棠花瓣。他们成婚尚不足两年,本应是浓情蜜意的时光,却要被这些算计与无奈裹挟。
观星台的琉璃瓦在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宫墙外的柳絮随风纷飞,沾染上暮春的暖意。入选的贵女们带着各自的心事离去,身影消失在宫墙深处。春风穿过殿宇,吹动了沈梦雨鬓边的凤钗,却吹不散她眼底的凝重——这深宫的春天,终究是藏了太多身不由己。
萧景琰踏入寝殿时,沈梦雨正临窗坐着翻一本医书,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她素色的裙摆上,衬得那抹苍白愈发明显。听见脚步声,她指尖微顿,却没回头,只轻轻将书页合上。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萧景琰的声音带着未散的寒意,玄色衣袍上还沾着廊外的海棠香,“让这深宫又添一场算计,你才甘心?”
沈梦雨缓缓转过身,鬓边的银簪随着动作轻晃,眼底竟无半分慌乱,只淡淡望着他:“王爷觉得,臣妾想要什么结果?”
“我以为你懂!”萧景琰上前一步,掌心按在她身侧的窗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们成婚时说过要避开这些纷争,你为何要掺合进选妃的事里?你这是在给自己树敌!”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还平坦如初,却藏着两人迟迟未能言说的期盼:“臣妾腹中尚无子嗣,前朝后宫虎视眈眈,若不提前布棋,难道要等别人将刀架在臣妾脖子上,才算安分守己?”
萧景琰一怔,方才的怒意像是被这几句话浇熄了大半,只剩下心口的闷痛。他望着她眼底那抹藏不住的倦意,才想起她昨夜又是彻夜未眠,案头还放着没喝完的安神汤。
“可你不必……”
“不必什么?”沈梦雨打断他,指尖轻轻触上他的衣袖,“不必用自己的名声去换安稳?不必在这深宫里步步为营?王爷,这是您的天下,却也是臣妾的牢笼,臣妾若不自己铺好路,难道要等王爷偶尔想起时,才来施舍一点怜悯吗?”
春风从窗外溜进来,卷起她落在肩头的一缕发丝,萧景琰伸手将那缕碎发别到她耳后,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垂,声音不自觉放软:“我从没想过要施舍你。”
“臣妾知道。”沈梦雨望着他的眼睛,那里曾盛满了独属于她的温柔,“可王爷的温柔,护不住臣妾在这深宫里活下去。苏容真聪慧,能让苏家对您言听计从,又能制衡其他几家,让她入选,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萧景琰沉默了,他看着她素净的脸庞,忽然想起成婚那日她穿着嫁衣,眼里的光比殿上的宫灯还要亮。
“委屈你了。”他终是叹了口气,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是我没用,护不住你想要的安稳。”
沈梦雨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紧绷的脊背终于慢慢放松。她没说话,只悄悄将脸埋得更深些,不让他看见自己眼角滑落的泪。
五日后的清晨,天光刚漫过江都王府的琉璃瓦,五辆装饰各异的马车便依次停在了府门前。车帘掀开时,五位世家贵女的身影在晨光中次第显露——
丞相之女苏容真一身月白绣玉兰花的襦裙,鬓边仅簪一支白玉簪,步履轻缓间自带端庄气度。她垂眸敛目,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绣帕,眼底却藏着对未知的审慎。中书令之女孙玉娴则是一身绯红,金箔绣成的缠枝纹在阳光下晃眼,她扬着下巴看人,唇角噙着几分娇纵笑意,腰间的双鱼玉佩随着步子叮咚作响。
翊麾校尉之女陆明玥穿了身利落的湖蓝色短打,裙摆裁得极短,露出的靴底沾着些微尘土——想来是今早还在后院练了套剑法。她背着双手走得飞快,时不时转头去看府墙顶上的琉璃瓦,眼里满是好奇。吏部尚书之女安若薇则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石青色衣裙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云纹,她双手交握在腹前,步子不快不慢,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和浅笑,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太史令之女何清沅怀里紧紧抱着一卷竹简,走几步便要低头看一眼,仿佛那上面藏着比入府听封更重要的事。
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在府道上回荡:“传丞相之女苏容真、中书令之女孙玉娴、翊麾校尉之女陆明玥、吏部尚书之女安若薇、太史令之女何清沅,入厅听宣——”
五人顺着汉白玉台阶拾级而上,厅内檀香袅袅,主位上的江都王萧彻一身玄色锦袍,正垂眸把玩着腰间玉佩。
内侍展开明黄卷轴,尖声宣读:“今选五位贵女入府侍奉,王谕在此——苏容真封为侧妃,孙玉娴、安若薇封为良娣,陆明玥、何清沅封为侍妾,即刻留府安置。”
读罢,他将卷轴收起,躬身退至一旁。萧彻抬眼扫过五人,目光锐利如刀,却未发一语,只微微颔首示意她们谢恩。五人齐齐屈膝跪地,锦缎裙摆扫过冰凉的金砖地,带出细碎声响。
“谢王爷恩典。”苏容真声音最稳,作为侧妃,她微微抬眼时,鬓边金步摇轻轻晃了晃,正对上萧彻收回的目光。孙玉娴与安若薇紧随其后,语调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陆明玥垂着头,发间银饰几乎要埋进衣领;何清沅指尖攥着裙角,声气细若蚊蚋。
萧彻这才缓缓起身,玄色袍角扫过椅边铜炉,带起一缕更浓的檀香。他没看跪在地上的人,只对身旁内侍淡声道:“领她们去西苑安置。”
“是。”内侍忙应着上前,“五位娘娘,请随奴才来。”
王府的仆妇便引着五人去往各自的院落。苏容真走在最前,看着廊下掠过的雕梁画栋,指尖在袖中轻轻蜷起,心里盘算着府内人事的深浅。孙玉娴被丫鬟簇拥着,一路抱怨着廊柱的雕花纹路不够精致,显然还在为位分的事发脾气。陆明玥干脆甩开引路的仆妇,蹦跳着去看院墙边的石榴树,时不时伸手去够枝头的花苞。安若薇缓步而行,对沿途行礼的仆役温和颔首,礼数周全得挑不出半分错处。何清沅抱着竹简亦步亦趋,路过书房时忍不住多望了两眼,脚步慢了半拍。
穿过三进院落,苏容真的瑞玉轩临着一片荷塘,她站在廊下眺望,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这江都王府虽无皇宫规矩森严,却因王爷手握兵权、性情难测,怕是更难容半分差错。孙玉娴到了绯云阁,刚进门便踢翻了门边的铜盆:“这屋子怎么透着股潮气?”陆明玥被分到听风院,院角的练武桩让她眼睛一亮,当即就要上前试试拳脚,被随行的嬷嬷慌忙拦住。安若薇的静姝斋素雅整洁,她抚着窗边的琴案,对着引路仆妇温和一笑,转身便将院落格局记在心里。何清沅的竹影轩最是简陋,她却不在意,刚放下竹简便去翻找书架上的旧书,小声念着册页上的字句。
夕阳将五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王府青石板上,像五道即将交织又各自延伸的线。往后的日子,这方庭院里的晨昏冷暖,便要由她们五人在王爷的眼皮底下,细细书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