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粘稠。
还有无边无际的、要将灵魂都挤压成齑粉的窒息感。
这就是陆昭衍和秦绛跳下白骨路崩塌处、坠入未知缝隙的最初感受。没有预想中坠入深水的失重与冲击,反而像是掉进了一个正在缓慢凝固的、巨大无比的泥潭。四周是滑腻、厚重、散发着浓郁河底腥臭和腐烂气息的淤泥,将他们紧紧包裹、拖拽、向下拉扯。
更可怕的是,淤泥中混杂着无数细碎尖锐的东西——断裂的骨刺、腐朽的金属片、不知名的硬物碎屑,随着淤泥的涌动,不断刮擦、刺穿着他们本就伤痕累累的魂体。陆昭衍左肋那被煞尸抓伤的伤口,在淤泥的侵蚀下剧痛钻心,尸毒仿佛找到了温床,疯狂地向四周蔓延、溃烂,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但他不能晕!绛儿还在身边!他能感觉到秦绛紧紧抓着他的手,那手冰冷、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闭气……凝神……别挣扎……”陆昭衍用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通过魂印连接,将断断续续的意念传递过去。他知道,在这种地方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死得越快。爷爷说过,绝阴之地,往往“静”比“动”多一线生机。
他强迫自己放松(尽管浑身无一处不痛),不再对抗那股下坠的拖力,只是用残存的混沌煞气,勉强在体表维持一层极薄的、隔绝部分污秽的护罩,同时将秦绛更紧地拉入怀中,用自己的背脊承受更多来自四面八方的刮擦和冲击。
秦绛同样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淤泥的挤压、污秽的侵蚀、以及四周那无孔不入的、令人疯狂的绝望与死寂意念,不断冲击着她刚刚稳固些的魂源。但她牢记陆昭衍的话,紧咬牙关,闭目凝神,将魂念牢牢系在新生契约的那点金光上,抵抗着外邪的侵蚀,同时反手紧紧抱住陆昭衍,仿佛他是这无边黑暗与冰冷中唯一的浮木。
下坠,仿佛没有尽头。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黑暗、刺骨的阴冷、和越来越沉重的挤压感。陆昭衍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消散,左肋的麻木感已经蔓延到半个身子,尸毒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吞噬着他的魂力与生机。怀中的秦绛,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难道……赌错了?这下面不是生机,而是更深的死地?是直接通往黄泉河底的积尸渊?
就在陆昭衍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
“噗!”
一声奇异的、仿佛穿过一层极有韧性的水膜的轻响。紧接着,那股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拖拽和挤压之力,骤然消失!
身体猛地一轻,随即是失重的感觉!但这次,不再是缓慢下沉,而是向下坠落!
“砰!哗啦——!”
两人重重摔在一片坚硬、冰冷、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溅起大量粘稠的泥水。陆昭衍在落地的瞬间,用尽最后力气翻身,让自己垫在下面,秦绛摔在他身上,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他喉咙一甜,一口夹杂着黑气的暗金色魂血(灵光混合尸毒)再也忍不住,狂喷而出。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扯动全身伤口,陆昭衍蜷缩在地,浑身抽搐,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魂飞魄散。
“昭衍!昭衍!”秦绛的哭喊声在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恐慌。她挣扎着爬起来,不顾自己浑身泥泞、魂体震荡,扑到陆昭衍身边,看到他左肋那已经扩大到巴掌大小、深可见骨、不断溃烂流脓、冒着丝丝黑气的恐怖伤口,以及他惨白如纸、气若游丝的脸色,魂飞天外。
“药……对,药!”她手忙脚乱地去翻那个灰布小包。陈瞎子给的药粉主要是驱邪避瘴,对这等深入魂源的尸毒是否有用,她不知道,但这是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周围的环境有些……不对劲。
这里并非预想中河底的淤泥深处,或者什么密闭的洞穴。抬头望去,只见上方极高处,是一片缓缓流动、散发着微弱昏黄光晕的“天空”——那分明就是黄泉河的河底!只是不知为何,河水被一层无形的、坚韧的屏障隔开了,悬在头顶,如同一个倒扣的、浑浊的黄色玻璃穹顶。刚才他们就是穿过了这层屏障掉下来的。
而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条异常宽阔、高耸的 地下甬道。甬道两壁和穹顶,并非岩石,而是由无数惨白、巨大、形态各异的骨骼紧密嵌合、堆砌而成!有人骨,有兽骨,更有许多难以辨认的、散发着古老蛮荒气息的巨型骨骼。这些骨骼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大多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白色,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和孔洞,散发着恒久不变的阴冷死寂之气。骨骼的缝隙间,生长着一些散发着幽绿色、暗蓝色磷光的苔藓和菌类,提供了甬道内唯一的光源,将这片由无尽骸骨构成的巨大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鬼气森森。
脚下的“地面”,同样是厚厚一层 被某种力量压实、板结的骨粉和碎渣,混合着从上方渗透下来的、浓稠如墨汁的河底淤泥,踩上去湿滑粘腻,散发出刺鼻的腥臭。
甬道异常宽阔,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行,向着黑暗深处延伸,不知通往何方。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 怨气、死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威压。隐约能听到,从甬道深处,传来呜呜的风声,那风声仿佛无数冤魂在哭泣、在嘶吼,听得人头皮发麻,心神动摇。
这是一条……由无数古老生灵骸骨构成的、深埋在黄泉河底的 “白骨道” !
秦绛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 momentarily 失神,但陆昭衍痛苦的呻吟立刻将她拉回现实。她不敢再看,颤抖着手打开灰布包,里面有几个小纸包。她辨认了一下,拿起那个标记着“驱邪”的,将里面暗黄色的、带着刺鼻雄黄和艾草气味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撒在陆昭衍左肋的伤口上。
“嗤——!”
药粉触及溃烂流脓的伤口,立刻冒起大股大股腥臭的黑烟!陆昭衍身体猛地一挺,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伤口处的血肉(魂体显化)仿佛被烙铁灼烧,剧痛让他险些晕过去。但与此同时,那不断蔓延的紫黑色尸毒,似乎真的被药粉稍稍遏制,溃烂的速度慢了一丝,流出的脓液颜色也淡了一点。
有效!但显然不够!这药粉只能暂时阻止尸毒扩散,根本无法拔除那已经深入魂源、与煞气纠缠在一起的剧毒!而且药粉的灼烧,对陆昭衍本就濒临崩溃的魂体,同样是巨大的负担。
“昭衍……撑住……撑住啊……”秦绛泪水涟涟,又拿出另一个标记“定魄”的纸包,里面是灰白色的香灰状粉末。她将粉末倒入随身那个空的小瓷瓶(之前装过药膏,已洗净),又咬破自己指尖,挤出几滴淡金色的魂血滴入,混合均匀,然后扶起陆昭衍的头,小心翼翼地将这混合了自身魂血的“药”喂他服下。
这是她情急之下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以自身魂血为引,激发“定魄散”的药力,希望能暂时稳住陆昭衍即将溃散的魂源。她的魂血中蕴含着新契约的力量,或许有些效果。
混合了魂血的“定魄散”入腹,陆昭衍浑身一震,脸上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灵光),急促的喘息也稍微平复了些。他缓缓睁开眼,眼神涣散,但总算恢复了一丝清明。
“绛儿……”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目光艰难地转动,打量着周围这骇人的白骨甬道,“这是……哪里……”
“不知道……我们掉下来了……这里……好多骨头……”秦绛哽咽着,紧紧握着他的手,“你的伤……药有点用,但毒没清……”
陆昭衍尝试运转体内残存的煞气,立刻感到左肋伤口处传来万蚁噬心般的剧痛和强烈的阻滞感。尸毒如附骨之疽,盘踞在伤口和周围的经脉,不断侵蚀。他知道,自己恐怕撑不了多久了。陈瞎子的“烈阳丹”药力已过,自身煞气枯竭,这尸毒……若无对症的解法或更强力的外力相助,自己迟早会魂飞魄散,化为这白骨道中一具新的腐尸。
但此刻,他不能倒下去。至少,要把绛儿送出这鬼地方。
“扶我……起来……”他咬着牙,用青铜戈支撑地面,在秦绛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左肋,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如浆。
他靠在冰冷的骨壁上,喘息片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条诡异的“白骨道”。甬道向两端延伸,一头是他们坠落的“穹顶”方向(上方是黄泉河),另一头则通向无尽的黑暗深处,那呜咽的风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不能回去……上面……有东西守着……”陆昭衍回想起那河水中浮起的巨大阴影,心有余悸。回头路已绝。“只能……往前走了。这白骨道……不知通向哪里,但总比……困死在这里强。”
他看向秦绛,她脸上沾满泥污和泪痕,眼神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退缩。“嗯,我扶你。”她用力点头,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撑起他大半重量。
两人相互搀扶,踩着湿滑粘腻的骨粉地面,一步步,朝着白骨道深处,那呜咽风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甬道内死寂得可怕,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压抑的喘息声和风声呜咽在巨大的骨壁间回荡,显得格外空旷、瘆人。两侧和头顶那些巨大狰狞的骸骨,在幽绿、暗蓝的磷光映照下,投出张牙舞爪的、不断晃动的影子,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将闯入者撕碎吞噬。空气中弥漫的古老死气与怨念,如同冰冷的水,不断渗入他们的魂体,加重着伤势,侵蚀着心神。
走了约莫百来步,前方甬道一侧的骨壁上,出现了异样。那里的骨骼不再是杂乱堆砌,而是被某种力量刻意排列、镶嵌,形成了一副巨大而粗糙的、充满原始蛮荒气息的壁画。壁画的内容已经非常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扭曲的人形、狰狞的兽影、以及一些 难以理解的符号和线条。壁画的核心,似乎描绘着一场古老而血腥的祭祀,无数生灵被献祭,鲜血汇成河流,而河流的尽头,是一个模糊的、仿佛棺椁又似门户的图案。
“这是……记载了什么的壁画?”秦绛凝神细看,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不适。那些符号,她似乎在爷爷的残卷中见过一鳞半爪,与某些失传的、极其古老的巫蛊祭祀有关。
“别……深看……”陆昭衍喘息道,他感觉这壁画散发着不祥的蛊惑之力,多看无益。
两人继续前行。越往深处走,白骨甬道似乎越宽阔,地上的骨粉也越厚,踩上去如同行走在松软的雪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四周的磷光苔藓也越来越多,光芒渐盛,但那种阴森诡异的感觉却丝毫未减。
又走了数百步,前方甬道似乎到了尽头,出现了一个极其开阔的、如同天然洞穴般的巨大空间。空间的中央,景象让两人骤然止步,瞳孔收缩。
只见在那空间的中心,赫然耸立着一座完全由 晶莹如玉、却散发着 暗红血光 的 巨大骨骼 堆砌而成的 高台!高台呈方形,约有三丈见方,一丈来高。那些暗红色的骨骼,每一根都粗壮无比,形状怪异,不似人骨,也不像寻常兽骨,表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扭曲诡异的 暗金色纹路,仿佛有血液在其中缓缓流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 凶戾、暴虐、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 古老威严!
而在那血色骨台之上,静静地停放着一口 棺材。
一口通体漆黑如墨、比寻常棺材大上一倍、棺身布满 暗红色复杂纹路 的 石棺!那些暗红纹路,与骨台上的暗金纹路隐隐呼应,如同活物般,在幽暗的光线下缓缓明灭、蠕动!石棺没有棺盖,或者说,棺盖被打开,斜倚在骨台一侧。一股浓郁到实质的、混合着 极致怨恨、滔天煞气、以及 一丝诡异神性 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从棺中源源不断地弥漫出来,充斥了整个空间,让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每呼吸一口,都仿佛吸入冰冷的刀片和绝望的毒药!
这口棺材给人的感觉,比之前在棺山见到的那口“竖葬棺”(秦守义)更加古老、更加凶戾、更加深不可测!而且,棺身那些暗红纹路,陆昭衍和秦绛都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与秦绛魂源深处那“死契”的部分纹路,以及爷爷竹简上拓印的“血蘸书”残文,竟有几分形似!只是更加复杂、古老、邪异!
“这是……什么棺材?”秦绛声音发颤,魂体在那恐怖气息的压迫下瑟瑟发抖,眉心契约金光明灭不定。她感到魂源深处那残留的“契根”,似乎也被这棺材的气息隐隐牵动,传来阵阵刺痛。
陆昭衍也感到浑身冰凉,那棺材散发的气息,让他体内的混沌煞气都运行滞涩,左肋的尸毒似乎也更加活跃、躁动。他死死盯着那口棺材,尤其是棺身那些暗红纹路,脑中飞速回忆《往生秘录》中的记载。如此形制、如此气息、如此纹路的棺材……难道是……
“血蘸……棺……?”他嘶哑地吐出几个字,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相传,远古有些大凶大恶、或身负惊天诅咒、或与邪神定下契约的存在,死后不入轮回,其棺椁需以特殊血祭之法封镇,棺身纹路便是以施术者或祭品的精血混合秘料书写刻画的“血蘸符文”,永世镇封,断绝其与外界的任何联系,也防止其力量外泄或复生。眼前这口棺材,与记载中的“血蘸棺”特征,何其相似!而且,看这规模和气息,棺中镇封的,绝非寻常角色!
这深埋于黄泉河底白骨道深处的血蘸棺,为何会与秦家的“血蘸书”死契有相似纹路?难道……秦家祖上那桩祸事,与这口棺材有关?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可怕的巧合?
就在两人被这口恐怖棺材震慑,心神剧震之际——
“呜呜呜——!!”
那一直呜咽的风声,陡然变得尖锐、凄厉起来!不再是从甬道深处传来,而是从四面八方、从这巨大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响起!风声汇聚,竟隐隐形成了无数人 重叠的、充满怨恨与痛苦的 哀嚎与咒骂!
“还我命来……”
“血……我要血……”
“诅咒……永恒的诅咒……”
“不得超生……一起不得超生……”
嘈杂、混乱、充满恶意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冲击着两人的脑海!与此同时,四周骨壁上那些幽绿、暗蓝的磷光苔藓,光芒骤然大盛,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惨绿幽蓝!光芒照射下,只见那血色骨台周围的地面上,无数惨白的、或完整或残缺的骷髅头,竟纷纷滚动、震颤起来,它们的眼窝、口鼻中,开始冒出 丝丝缕缕的 黑红色雾气!这些雾气迅速汇聚,在骨台上方,凝聚成了一片 翻滚不休的、不断变幻出各种痛苦面孔的 黑红血云!
血云低垂,缓缓旋转,散发出的怨毒煞气,比那棺材本身还要浓郁数倍!它仿佛在积蓄力量,又仿佛在“看”着 闯入此地的两个不速之客。
“不好!此地阴煞怨气被我们惊动了!”陆昭衍脸色大变,他能感觉到,那血云中蕴含的毁灭性能量,绝非现在的他们所能抵挡!一旦爆发,两人必被这无穷的怨念煞气彻底吞噬、同化,魂飞魄散!
“快走!”他强提一口气,拉着秦绛就想向后退,离开这个恐怖的空间。
然而,已经晚了。
那口血蘸棺中,一直沉寂的恐怖气息,猛地 剧烈波动了一下!仿佛沉睡了无尽岁月的古老存在,被外界的“喧闹”和“生人气息”,微微惊醒了一丝!
“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沉重得仿佛敲在灵魂鼓点上的 心跳声,突兀地 在死寂的空间中响起!声音来源,正是那口漆黑的、无盖的血蘸棺!
陆昭衍和秦绛身体骤然僵直,如遭雷击!那一声“心跳”,仿佛带着某种至高无上的律令,让他们体内的魂力瞬间凝滞,连思维都出现了刹那的空白!
紧接着——
“呼——!”
那口斜倚在骨台一侧的、厚重的黑色石棺棺盖,竟 无人自动,缓缓地、平稳地 凌空漂浮了起来!然后,慢慢移动,严丝合缝地,盖回了那口 血蘸棺 之上!
“咔嚓……咔嚓嚓……”
棺盖与棺身闭合的瞬间,棺身上那些暗红色的“血蘸符文”,骤然爆发出 刺目欲盲的 血光!无数细密的、由血光构成的锁链虚影,凭空浮现,纵横交错,死死缠绕、锁紧了整口棺材!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古老、更加不容置疑的 封印之力,轰然降临,将棺材内那刚刚泄露出一丝的气息,强行镇压、封锁了回去!
与此同时,骨台上方那翻滚的黑红血云,仿佛受到了刺激,发出无声的、却充满不甘与愤怒的尖啸,猛地收缩、凝聚,化作一道水桶粗细的、由无数怨魂面孔扭曲而成的 黑红气柱,不是攻击陆昭衍和秦绛,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狠狠撞向了那口刚刚被重新封印的 血蘸棺!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空间内爆发!血光、黑气、煞气、怨念……狂暴的能量疯狂对冲、湮灭、炸开!形成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 陆昭衍和秦绛的身上!
“噗——!”
两人如同断线风筝般被抛飞出去,尚在空中,便齐齐喷出大口魂血!陆昭衍本就重伤,被这冲击一撞,左肋伤口彻底崩裂,黑血(被污染的魂光)狂涌,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秦绛也魂体剧震,刚刚稳定的魂源再次出现裂痕,眉心金印瞬间黯淡到近乎熄灭,一口魂血喷出,洒在冰冷的骨粉地上,晕染开一片凄艳的淡金色。
两人重重摔在数十步外的骨粉地上,翻滚了数圈,才勉强停下,一动不动,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
而那爆炸的中心,能量缓缓消散。只见那口血蘸棺依旧静静躺在骨台上,棺身血光符文黯淡了许多,但依旧牢牢锁着棺盖,未曾有丝毫松动。骨台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被震碎、变得焦黑的骷髅。那黑红血云则已彻底消散,只留下空气中经久不散的、令人作呕的 怨毒与血腥味。
空间重归死寂。只有那呜咽的风声,似乎变得更加微弱、哀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百年。
陆昭衍的指尖,极其微弱地 动了一下。他感到自己仿佛沉在冰冷刺骨的深海,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疲惫包裹着他,左肋的剧痛已经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正在缓慢剥离、消散的虚无感。要死了吗……他模糊地想。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温暖,从右手掌心传来。那是……秦绛的手。虽然同样冰冷,但那股魂印相连、生死与共的羁绊,却透过那冰冷的触感,顽强地 传递过来。
不……不能死……绛儿还在……我不能丢下她……
一股近乎执念的求生欲,如同黑暗中迸发的火星,猛地 在他即将彻底沉寂的魂源深处燃烧起来!他体内那近乎枯竭的混沌煞气,仿佛受到了这执念的牵引,艰难地、一丝丝地 重新开始蠕动、汇聚。与此同时,他怀中贴身收藏的那枚“买路钱”,忽然传来一阵 极其细微的、灼热的刺痛,仿佛被什么力量激活了!
紧接着,他身下那厚厚一层、被他和秦绛的魂血浸染的骨粉,似乎也产生了某种 奇异的变化。那些沾染了淡金色魂血的骨粉,竟 微微 亮起了 极其微弱的、如同 晨曦初露 般的 淡金色光点!光点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与这白骨道死寂怨气格格不入的、微弱的“生”气!
这些淡金光点,仿佛受到了某种吸引,缓缓 飘起,如同 夏夜的萤火,星星点点,向着白骨道的 另一端(并非他们来时的方向,而是骨台空间更深处的一个幽暗岔道)飘荡而去,在黑暗中,留下一条 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 光点小径!
仿佛在指引方向!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让濒死的陆昭衍精神猛地一振!他不知道这光点是什么,但这恐怕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生机!
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 抬起头,看向身旁。秦绛就倒在他身边不远处,脸色惨白,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但魂体并未彻底溃散。她手中,也紧紧攥着那枚“买路钱”,铜钱表面,同样有 极其微弱的 暗红色光晕 在流转,似乎在与陆昭衍怀中的那枚遥相呼应。
是这“买路钱”?还是他们两人的魂血,与这白骨道的某种存在,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反应?
来不及细想了!陆昭衍咬破舌尖(灵光逸散),用剧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然后,用青铜戈 支撑着,一点一点,艰难无比 地,朝着秦绛爬去。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但他死死咬牙,目光死死盯住前方那条 由淡金光点铺就的、通向未知黑暗的 小路。
一步……两步……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他终于爬到了秦绛身边。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拍打她的脸颊:“绛儿……醒醒……绛儿……”
秦绛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眼神迷茫、涣散,但看到陆昭衍满是血污却焦急万分的脸时,瞬间凝聚起一丝神采。“昭……衍……”
“能走吗?看……那边……”陆昭衍指向那条光点小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跟着……光点走……可能是……生路……”
秦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看到了那星星点点的淡金光芒。她虽然虚弱,但求生的本能和与陆昭衍共进退的意志,让她强撑着 坐了起来。两人再次相互搀扶,摇摇晃晃 地站起,踉踉跄跄 地,踏上了那条 由无数微光指引的、通往未知的道路。
身后,那口血蘸棺依旧沉寂在骨台上,散发着永恒的死寂与不祥。前方的黑暗,被微光勉强照亮一线。
生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燃烧在这白骨森森、死气弥漫的黄泉绝地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