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茨的十一月,寒意如同无声的潮水,渗入城堡的每一块石砖。
走廊里飘荡的南瓜灯早已撤下,取而代之的是窗外呼啸的北风。
对刘备·洛夫古德而言,这种外在的寒冷远不及内心日益增长的警惕来得刺骨。
他那属于帝王的、在无数次阴谋与背叛中淬炼出的本能,正尖锐地向他发出警告。
他正被窥视。并非学生们那种单纯好奇的目光。
而是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压迫感的注视,如同潜藏在阴影中的毒蛇与黏附在墙壁上的湿冷蛛网。
第一种注视,来自西弗勒斯·斯内普。
魔药课后的第二天,刘备就在他的南瓜汁里尝到了一丝极不协调的苦涩。
那味道转瞬即逝,几乎被南瓜的甜腻完全掩盖。
若非他当年于许都赴宴时早已练就了辨毒识药的谨慎,几乎就要忽略过去。
他动作未有丝毫停顿,如同毫无所觉般端起杯子。
却在唇瓣即将触碰液体的瞬间,极其自然地侧过头。
对着旁边正在热烈讨论“如何让羽毛笔自动修改错字”的拉文克劳高年级生,他露出了一个略带询问的、生硬的表情。
那学生一愣,停下了话头。
刘备趁机自然地放下杯子,用手指蘸了点杯壁上凝结的水汽,在桌面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问号,指向那学生的羽毛笔。
“how...?”他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
那学生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热情地开始比划解释。
刘备专注地听着,余光却冰冷地扫过教师长桌。
斯内普正低着头,切割着他的烤香肠,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全世界只剩下那根香肠。
但刘备分明感觉到,就在他放下杯子的那一刹那,那道冰冷的视线曾如同针尖般从他身上掠过。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试探以各种形式出现。
有时是在他独自穿过偏僻走廊时,突然感到一阵极其轻微的眩晕。
仿佛有人试图撬开他的颅骨,窥探其中的思绪。那感觉让他瞬间想起白帝城病重时的昏沉。
但其中夹杂着一股外来的、冰冷的意志。
每一次,他都猛地咬住舌尖,剧痛刺激着神经。
同时脑中疯狂回想白帝城榻前那沉重的一幕幕:孔明涕泣受命、赵云铿锵有力的保证、自己油尽灯枯时那份不甘的托付与无限遗憾。
用那无比真实、刻骨铭心的记忆碎片,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堤坝,将那试图入侵的冰冷潮汐死死挡住。
有时是在图书馆,他会无意中拿起一本似乎正好需要的参考书。
却发现书页间散发着一种极淡的、令人心神不宁的香气,引诱着他放松警惕,吐露心声。
他只是沉默地将书放回原处,手指在袍子上用力擦拭了几下。
斯内普的每一次试探都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
反而让刘备的警惕心攀升到了顶点。他能感觉到那位黑袍教授日益增长的挫败感和……更深的好奇与疑虑。
这是一种危险的僵持。
另一种注视,则来自奎里纳斯·奇洛。
与斯内普的隐秘阴冷不同,奇洛的窥探显得笨拙而漏洞百出,却更让刘备感到一种莫名的、发自本能的厌恶。
这位黑魔法防御术教授似乎总在他附近打转。
刘备在礼堂吃饭,奇洛会突然端着盘子,哆哆嗦嗦地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洛夫…洛夫古德先生…最近…睡…睡得好吗?有…有没有做…做奇怪的梦?”
他的眼睛躲躲闪闪,几乎不敢直视刘备。
大蒜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腐烂了的甜腻气味,扑面而来。
刘备只是沉默地摇头,加快进食速度,然后迅速离开。
一次在楼梯转角,奇洛几乎是从一幅画像后面跳出来,拦住了他。
“你…你感觉…这…这座城堡怎么样?”
奇洛的声音紧张得发颤,手指神经质地绞着那条可笑的大围巾。
“有…有没有觉得…某…某些地方特…特别吸引你?或…或者…让…让你想起…什么?”
刘备停下脚步,抬起头,黑眸平静无波地看着奇洛。
他没有说话,但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厚厚的头巾,看到其后隐藏的、另一个更加邪恶冰冷的意识。
奇洛在他的注视下猛地一哆嗦,脸色惨白,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没…没什么…很…很好…祝…祝你愉快…”他语无伦次地嘟囔着,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飞快地逃走了。
刘备盯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
此人外表懦弱,言语荒唐。但那偶尔从眼神缝隙中泄露出的、一闪而过的贪婪与饥渴,却让刘备脊背发凉。
那感觉,比他面对盛怒的曹操时更加危险,是一种完全非人的、冰冷的恶意。
他就像走在一条狭窄的峡谷小径上。
一边是斯内普布下的、冰冷精确的陷阱。
另一边则是奇洛所代表的、混沌而粘稠的深渊。
两者都欲将他剖析明白,或据为己有。
这种无处不在的压力,反而激起了刘备骨子里的韧性。
他这一生,何曾真正安全过?从织席贩履到逐鹿中原,哪一步不是如履薄冰?
压力之下,他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更深层次地探索那初窥门径的“信念之力”。
然而,这条路似乎从一开始就布满了陷阱。
深夜,废弃教室。
他熟练地摒除杂念,再次沉入回忆。
托孤的沉重、孔明的誓言、赵云的忠诚……这些情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
他试图将它们再次转化为那晚成功的意念——
“光。”
意念刚落,魔杖尖端便“噗”地一声有了反应!
但这反应,与他上次成功时截然不同。
它不再是稳定皎洁的月华,而是一团剧烈抽搐、极不稳定的炽白光斑!
像一颗疯狂搏动的心脏,忽明忽暗,嘶嘶作响,将整个教室照得鬼影幢幢。
光芒极不安分,边缘似乎要撕裂开来,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灼热感和针扎般的刺痛感。
刘备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勒住这匹脱缰的野马,想让它“稳定下来”。
就这一丝“控制”的念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嗡——!”
一声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他脑内炸开的沉闷轰鸣!
那团不稳定光斑猛地向内一缩,随即骤然爆发!
没有声音,没有气浪。
但一股无比粗暴、蛮横的无形力量,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这股力量似乎并非作用于物体本身,而是粗暴地挤压、撕扯着周围的空气和空间!
教室里的所有东西——积灰的课桌、散落的羊皮纸——并没有被吹飞,而是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狠狠推搡、摇晃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挪动了位置。
墙上的蛛网不是被吹散,而是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命力,无声地化为了齑粉。
刘备自己更是首当其冲。
他感觉像是自己的头颅从内部被人用铁锤狠狠砸了一下!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尖锐的耳鸣声撕裂了寂静,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直冲喉咙。
他整个人被那股源自自身却彻底失控的反噬力量推得向后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才勉强没有摔倒。
魔杖尖端的光芒彻底熄灭,仿佛从未出现过。
剧烈的头痛和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失败了。而且比任何一次单纯的失败都要糟糕。
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上次的成功,或许只是情绪极度激动下偶然触发的奇迹。
而如今,当他刻意地去追寻、去试图驾驭这种力量时,它反而露出了獠牙,变得无比狂躁和危险。
那些沉重的记忆和情感仿佛变成了难以驯服的洪荒巨兽,一旦引导不当,首先反噬的就是他自己。
这力量并非温顺的工具,它有自己的“脾气”。它源于至深的情感和执念,却也极易被这些情感本身所扰乱。
单纯的“回想”和“凝聚”已经不够了。他需要的不再是更多的“力”,而是……方法?或者说,一种能够承载和驾驭这股力量的……心境?
是如古井无波般的绝对平静?还是某种一往无前的坚定意志?
他不知道答案。诸葛孔明善治国、用兵法,却从未教过他如何驯服自己内心的洪流。
冰冷的绝望感似乎要再次攫住他。这条路,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更加凶险。
但下一刻,他深吸了一口布满灰尘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了喉咙口的恶心感,用手背擦去额角的冷汗。
眼中那簇短暂的慌乱迅速被一种更加深沉坚韧的东西所取代。
他是刘备刘玄德。一生败绩无数,徐州败过,汝南败过,长坂坡败得几乎一无所有。每一次,他都爬了起来。
如今,不过是在这异邦之地,面对自身力量的又一次“败北”而已。
一次失控,便意味着他对这股力量的理解更深了一层。他知道了它的另一面——危险与狂躁。
知败,而后方可求胜。
他休息了片刻,待那剧烈的头痛和恶心感稍稍消退,便再次挣扎着站起身。
他没有立刻再次尝试凝聚光芒,而是重新盘膝坐下,将魔杖横于膝上。
这一次,他不再刻意去“回想”那些沉重的记忆,也不再强行“凝聚”意念。
他只是闭上眼,尝试去感受。
感受那份托孤之重的“质”,感受那份不甘执念的“核”。不是将其作为驱动咒语的燃料,而是如同老友般,尝试去理解它们存在于自己灵魂中的“形态”。
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且收效甚微。直到天际微微发亮,他也未能再次成功点亮魔杖。
但他离开废弃教室时,脚步虽因疲惫而沉重,眼神却不再迷茫。
他找到了新的方向——不是盲目地发力,而是先去理解。理解自身,方能理解力量。
他并不知道,就在那力量失控爆发的瞬间——
地窖魔药办公室内,斯内普猛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蜡黄的面皮抽搐了一下,那双总是冰冷的黑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近乎惊骇的波动。
“刚才那是……”他低声嘶语,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不是魔力……是某种……古老誓言的残响……在尖叫?!”
同时,奇洛客房内。
奇洛本人吓得缩成一团。
而他脑袋里,那个冰冷嘶哑的声音却变得无比灼热和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贪婪的颤抖:
“……芬芳……更多了……我感受到了……那誓约的重量……和帝王的余烬在燃烧……”
“奇洛!不能再等了!必须……得到它……弄清它……”